玻璃罩子外面的天,也永遠都是灰蒙蒙的。
有時候會有人從那里看下來,好像還在和他說話。可他聽不清,也看不清,只是茫然望著,看著那一張張臉走來走去,那些嘴巴開開合合,他想尖叫,卻叫不出聲,想求救,又無人可求。
絕望的窒息感一波一波卷來,他躲不開。
他渾渾噩噩,憑著本能說話行事。
有一天他突然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站在一處山崖上,真切感受到了打在皮膚上的海風咸濕,聽到耳朵里的海浪洶涌,看到站在離他幾步之遙的那個人的驚悸絕望。
那是魏啟東。
魏啟東。
那個奪走了大魚的人,那個把他困在井底的人,那個讓他窒息絕望的人。
那樣一個人,也會害怕嗎?為什麼他看起來那麼害怕?
然而姜小溪已經不想再費腦子去想了,他抬頭看了看,頭頂上是澄藍的天,他伸了伸手,距離很近,似乎一躍就能跳進那片無邊的虛空里。
他想回家。
他說:“我想回家。”
魏啟東忙不迭點頭:“好,好,我送你回家。”
他笑了笑,圓圓的眼睛彎起來,臉上帶著無欲無求的天真,卻說著最殘忍的話:“我自己回去,從這里,”他舉起右手,在空中劃過,做了個游動的手勢,低喃:
“就可以……游回去。”
姜小溪真的化成了一尾魚,從這里跳下去,向東游了很久,終于回了家。
魏啟東被這一幕幻想出來的畫面激得目眥欲裂,他此刻無比相信,姜小溪會毫不猶豫跳下去。他嘗到自己嘴角咸濕的味道,那不是海風,不是海水,是眼淚的味道。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液,說:“小川呢?”
果然,姜小溪的手臂僵在空中,小川呢?小川呢?他臉上露出個疑惑的表情。
魏啟東往前移了半步,說:“小川游不回去,他要坐船走,你不陪著他嗎?”
“坐船走……”姜小溪喃喃自語,“走不了的……”
他臉上泛起一股不正常的紅暈,仿佛高燒中神智不清的病患,在理智和本能間來回拉鋸,最終本能戰勝理智,明白了還是最初的辦法更能走得掉。
毫無征兆的,他身子一仰,摔了下去。
魏啟東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撲了過來。胸膛滑過粗糙巖面,他聽到了皮肉摩擦崩裂的聲音,但他毫無所覺,只是牢牢抓住手里那一條手臂。
而后,魏玄和其他人沖過來。
魏玄跪在他身旁,兩個人合力將人拖上來。魏啟東將姜小溪整個扣在懷里,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魏玄喊了他幾聲,他的眼神才能聚焦,全身上下像被水洗過一樣,虛脫到動都動不了。
他抬起僵硬的脖子,嘴唇去夠姜小溪耷在他懷里的額頭,用極輕的氣聲說:“沒事了,沒事了,別怕。”
兩個人一起上了救護車。
魏同民氣得臉色鐵青,想讓人把魏啟東拉開。魏啟東眼神要吃人,赤紅著眼去看圍上來的保鏢,然后瞪著老爺子,沙啞難聽的嗓子吐出幾個字:“讓他們滾!”
直到上了救護車,他才肯放開姜小溪,讓醫生急救。
他傷得其實更重一些,上半身擦傷嚴重,手臂上還被劃了一刀,刀口深,醫生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他一眨不眨看著躺在擔架床上的人。
清理創口的疼痛讓魏啟東回過一絲神來,他問醫生:“他為什麼不醒,他有沒有事?”
“目前看沒大問題,就是受了些刺激暈過去了,待會兒到了醫院還要做個詳細檢查。”醫生說,“倒是你,一身傷。”
魏啟東靠在車廂內壁上,緩緩閉上眼。
差一點就要徹底失去的恐懼找上來,緊緊攫住他,他覺得呼吸困難,眼前又浮現出姜小溪站在崖上的一幕。蒼白的臉,瘦削的身體,萎靡的精神,那個愛笑愛鬧的姜小溪,早就被他折掉楫沉入深海,再也上不來了。
他在慌亂的現場中余光瞥見李既白和林深就在不遠處,他知道,姜小溪不會無緣無故失控,一定是被什麼事觸發到了,情緒崩到臨界點,一件很小的事都會讓他崩潰。
是李既白,或者是林深。
不管是誰,都是他自己造下的業障。是他的債,他要來還的。
魏守中到醫院的時候,魏啟東正守在姜小溪病床前,望著掛在床頭的點滴出神。醫院給他備了單間,但他不肯去,就干脆坐在姜小溪病房里,等著人醒。
看到父親,他也沒多少反應,淡淡地站起來,走到病房外面,在走廊盡頭停下來,手從口袋里摸了好幾次,才摸出一盒煙來。
魏守中嘆了口氣,他這個兒子過了十歲之后,就很難管了。魏啟東決定了的事情,天塌下來也會干到底。他之前是得意于自己的教育方式的,也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對,畢竟他們一代代人也都是這麼過來的。
“你今天是想帶他來一錘定音的?”魏守中看透了兒子的做派,也不廢話,“本來是個好計劃,可是他不爭氣,這麼一鬧,你爺爺怕是說什麼也不同意了。
”
魏啟東吐出一口煙霧,沒說話。
“啟東,你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魏守中又說,“但有一種人絕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