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認為自己手下留了情,卻忘了他就算用往常十分之一的手段和力度,姜小溪這種從小到大連上學遲到都覺得是罪大惡極的乖孩子,也根本承受不住。
……
清醒了些的姜小溪的眼睛已經哭腫了,被T恤緊緊纏在一起的雙手完全使不上力氣,只能無意識亂晃。
“大魚……救我……”
魏啟東以為姜小溪在喊他,把他滿是眼淚的臉抬起來,可是定睛看過去,才發現姜小溪眼神渙散,透過自己的臉,看向虛空,他嘴里喊著的大魚,是另外一個人,不是他。
“我就是大魚。”
姜小溪失控尖叫:“你不是……你走開……我要大魚回來……”
魏啟東捏著他的臉:“看著我,我是誰?”
姜小溪疼得快要死掉了,他腦子里又閃過幾個小時前,自己和言城在家里喝茶的片段,他心想,如果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時候就知道今晚要遭遇這場災難,那麼當時他一定毫不猶豫放下茶杯,沖到窗口,從那里跳下去。
或者更早些時候,魏啟東從病床上醒過來,他就應該立刻離開。他的大魚早就死了,他一個人留在世上被另一個人這樣對待,大魚知道了該有多心疼。
……
魏啟東直到最后都沒聽到自己想聽的答案。
洗完澡,把昏過去的姜小溪放到床上,蓋好被子,他起身走了出去。
他穿著浴袍,坐在大門外的臺階上。之前姜小溪聽到那段音頻后,也是這樣坐在臺階上,跟自己說想回去。而自己怎麼回答的?
“你不能離開這里,就在我身邊。”
“你聽話。”
于是姜小溪聽了話,留了下來,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磨難。
魏啟東回頭,夜風吹過花園中的綠植,窸窸窣窣,像有人在哭。他心頭一凜,側耳又去聽,是一個含糊不清的哭腔,在他耳邊嗚咽著“大魚救我”。
遲來的心痛像一瓶毒藥,初時不覺有異,漸漸地毒性上來,攪拌著心臟和血肉,讓人直不起腰來。
他又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丟了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
魏啟東在客臥睡了一晚。
他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沒再踏進主臥一步。等第二天早上渾渾噩噩醒來,發現手機上有三個于坤的未接來電。
撥回去,于坤立刻就接了。他說已經到了瑞虹居,問魏啟東什麼時候出門,又簡單匯報了今天上午還有一個重要會議要開,詢問是否延期。
魏啟東看了一眼時間,這才發現已經九點鐘了,早就過了上班和開會的時間。
“不延期,讓魏淵替我開。還有,我今天不去公司了。”簡單說完,他便掛了電話。
在床上出了一會兒神,昨夜的種種回籠,魏啟東左右看了看,才發現自己睡在姜小溪以前的房間里。
姜小溪的心事和喜怒全寫在臉上,魏啟東跟他在一起,完全不用費心思去猜測什麼。他從小到大,身邊人都藏著心機和算計,朋友不是朋友,親人不是親人,在這樣的環境里久了,越缺什麼就像往什麼。魏啟東也不例外,和姜小溪在一起的放松和舒適,讓他著迷和上癮。
剛住進來時,他一眼就看穿姜小溪想要和他住在一個房間的期盼,但他假裝看不見,那時候他覺得任何關系都要適度,而且他不喜歡被人過多浸入自己的私密空間。
現在他想了,可是對方卻要逃離。
他在主臥門前站了一分鐘,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床上的人側臥蜷縮在被子里,還是昨晚放下他時的姿勢。
魏啟東拉開窗簾,又打開新風通風,然后才去試圖叫醒他。姜小溪的半張臉埋在被子里,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慢慢睜開眼。
他眼睛腫得幾乎睜不開,露在外面的脖子和臉上滿是淤青和傷痕,嘴角破了,一晚上的時間落了一塊結痂。
魏啟東壓下心臟處傳來的細密的一陣收縮,面無表情地說:“把衣服穿上,出來吃飯。”然后轉身走了出去。
足足過去半個多小時,穿好衣服的姜小溪才慢吞吞走下來。
昨天的衣服沒法穿了,他套了一件寬大的襯衣和長褲,襯衣扣子都系錯了,歪歪扭扭地沒有對齊。他也沒有穿鞋,就那麼赤著腳,雙手抓著護欄,一步一步挪下來。
魏啟東小時候有個很喜歡的機器人玩偶,是媽媽從M國帶回來送給他的,里面裝了芯片,能識別簡單的指令,還能和人進行簡單的溝通。那時候魏啟東大概7歲,不大不小的孩子,每天抱著玩偶碎碎念。后來有一天放學回家,他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自己的玩具,已經被他父親撕碎了。
當時他還太小,但已經記住了父親給他的四字評價:玩物喪志。
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姜小溪,和當年那個玩偶的臉漸漸重合,不是嶄新的玩偶,是被他父親剪碎之后扔在垃圾桶里的那個玩偶,一個破碎的沒有靈魂的玩偶。
姜小溪只喝了幾口粥,就吃不下去了。
魏啟東坐在餐桌對面看他,把一份蒸蛋推過去,說:“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