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歡這句佛語,其實是因為它很美。”年幼的孩子目光澄澈,“施主覺得呢?”
聞言,立在院墻邊的陌生人輕輕頷首,又抬頭望向樹上低垂的花朵,柔聲應下了孩童的提問。
回答的人好像也是一個年紀相仿的孩子。
“嗯,像花一樣美。”
如夢如幻的無盡夏,在十多年前與此刻的春日,同時盛放著。
人們結伴而來,山上越來越熱鬧,唯有寺院里還保留了一絲克制的安寧。
山間古色古香的亭子里,年邁的夫妻坐下休息,老太太從包里取出削好的蘋果,慢吞吞地剝開塑料袋,將一半遞給旁邊的老伴。
老伴擺擺手:“不吃了,不吃了。”
她固執地舉著,片刻后,他嘆了口氣,接過去。
池雪焰坐在對面,看了他們許久,直到他們吃掉一人一半的蘋果,休息夠了,向下一處風景走去。
然后,他轉頭問身邊人:“為什麼一定要把那碗餛飩吃完?”
“因為你吃完了。”賀橋說,“我想你喜歡吃甜食,也許很喜歡這種口味的餛飩,以后可以作為早餐。”
每天的早餐都是他做給彼此吃的。
所以他要提前適應。
池雪焰聽完,安靜地垂下了眼眸。
他猜到了。
這是個讓他忽然感到一絲難過的原因。
其實池雪焰并不想要這樣,他更希望能和賀橋一起去買更合口味的包子。
可他又想,賀橋每一次愛上自己之后,或許都是這樣的。
無條件的包容與依從,永遠不會拒絕他,永遠比他考慮得更多。
除夕那天過生日時,池雪焰在蛋糕蠟燭前閉上眼睛,卻沒有任何想許的愿望。
但在這趟旅程里,他終于又有了愿望。
外出旅行比日常生活更考驗彼此情感,因為一路上存在更多選擇與可能性,更多不可預料的意外狀況,會充分暴露彼此迥異的喜好與潛在的缺點。
外語里甚至有專門的詞匯,形容新婚夫婦在度完蜜月歸來后,直接在機場里決然分手。
大部分戀人或伴侶在啟程前,除了期待沿途景色,也會期待與另一半相處融洽,對方能盡量包容自己的喜好,仿佛這證明了一種更真摯、更多的愛。
池雪焰的愿望卻恰恰相反。
因為這一路上,賀橋對他太好,也太包容了。
池雪焰不想要循規蹈矩的旅行計劃,所以本來想做規劃的賀橋沒有做,任由天意指引前行的方向。
池雪焰看上去對服務站里的情侶吵架沒有興趣,所以本來想看的賀橋主動移開目光,問他要不要現在出發。
池雪焰可能會想去沙漠旅游,所以害怕仙人掌的賀橋說沒關系,可以去,還認真地答應了他說要在陽臺上養仙人掌的玩笑。
池雪焰習慣了每天中午要睡覺,所以沒有午休習慣的賀橋會陪著他休息,又在他忽然睡不著的時候,陪他坐在窗口看風景出神。
賀橋的愛看起來仿佛比他更多,迷戀更深,他們之間總是這樣,連最初逢場作戲的協議婚姻也天然般遵循了這樣的方式。
盡管他愛的方式那樣清楚直白,卻從來沒有對池雪焰真正地說過愛。
仿佛只要不把那句話說出口,就不會被發現。
被認為愛情可有可無的池雪焰,或是被似乎仍愛著別人的“池雪焰”發現。
他知道賀橋的腦海里一定有許多“賀橋”與“池雪焰”相處的記憶,所以有些模式從他們相識的第一天起,就被自然而然地定型。
那時誰也沒有察覺到這個問題。
而如今,逐漸察覺到了的他,希望賀橋不要被記憶支配。
雖然這是件很難做到的事。
因為在記憶之外,還有條件反射般的本能。
像長滿刺的蒼耳落進手心時,便因著對仙人掌的畏懼而收回手的本能。
池雪焰是一個性情亦正亦邪,會肆意妄為地將平靜的日子攪得天翻地覆的人。
賀橋是一個撐著傘,沉默地站在他身邊守望等待,為他完成一切愿望的人。
這些鮮明的印象清晰無比地寫在了賀橋的記憶與本能中。
可往事本應如夢幻泡影,如露如電,是過眼云煙,不必執著,該輕輕放下。
此刻戴著黑色雪花耳釘的池雪焰,不想要一種誰付出更多、誰居于天平高位的愛。
在這個重新開始的純白故事里,他要一樣的愛。
山林間只剩風動,漫長的寂靜中,賀橋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
他問:“你不喜歡,對不對?”
“我不喜歡。”池雪焰重復道,“餛飩還是咸口的比較好吃。”
他看著那對老夫婦漸行漸遠的佝僂身影,輕聲說:“就算我喜歡,也不會強迫你一起吃。”
比起非要分享同一個蘋果的愛情,他更喜歡能給予彼此自由的愛情。
因為他本來就在這樣的愛里長大。
他說起那種印象深刻的愛。
“快三十年了,我爸也沒改掉喜歡先穿西裝再刮胡子的愛好,雖然他從來沒弄臟過衣服,但我媽不喜歡,每次看到都會說他,可他就是喜歡,不想改。
”
“雖然一個人覺得那樣會弄臟衣服,始終要說,一個人覺得那樣很酷,始終不改,但他們從來沒有為這件事吵過架,只是偶爾斗斗嘴,看上去還蠻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