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京:“……方主編,思維不要太發散。”
原曦終于笑了一聲。
聞京又說:“只是誰都沒想到,苦肉計沒演成,反搭了條人命。”
“加上梁壙之前一直求嘛……這個怨氣就……就這麼……”
原曦恨聲:“自己犯的事,怨什麼別人?早知今日……”
他們的聲音斷斷續續,時舒還想聽,可是他的腦子不允許。
漸漸地,黑暗和寂靜再次淹沒了他。
不知道過去多久。
有人拿著手電筒真的在扒拉他眼皮。
時舒很想抗議,因為他的眼睛真的好疼。
手電筒的光就像兇器,幾乎要刺瞎他。
可比眼前的刺痛還要明顯的,是身體里一陣接一陣的寒冷。
有幾秒,他覺得自己快要凍死了。
突然——
“……他才二十八歲,醫生……我兒子才二十八歲……”
舒茗的聲音悲傷至極,她好像哭了很久很久,嗓音低微、嘶啞。
“他小的時候也差點不行……磕磕絆絆的……但這些年一直很健康——醫生,我兒子一直很健康……”
“舒茗……”時其峰叫了她一聲,語氣哽咽。
“他不會就這麼走的……醫生,我是他媽媽,我知道他。他不會走的。他不愿意。”
“你再救救他……出事前一晚他還在打球呢。醫生,他身體一直很好……”
“求求你……求求你……”
時舒從沒聽舒茗這樣說過話。
即使在最悲情的劇里,舒茗也沒這麼演過。她的嗓音近乎破碎,每一聲都含著淚、含著歇斯底里的絕望。
只是這種絕望在一片沒有回聲的死寂里越來越平靜。
舒茗好像被迫需要接受一個事實。她喃喃地說了好多“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之間那麼多次都熬過來了……這次肯定也可以……”時其峰的聲音變得像個孩子。
話都說不清楚。
突然,丁雪決斷又冷靜的聲音傳到時舒耳邊。
“醫生,可不可以直接手術?”
也許是經歷過梁坤生死一線的事故,這些年,無論是性格還是身體,丁雪都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聞言,醫生嘆了口氣,說道:“和你們說過。如果沒有摔下樓梯,后腦觸地,那麼情況會好很多,各項指標正常,按部就班接受手術就行。可現在……他腦子里長的東西不僅壓迫到視覺神經,還有大面積淤血……”
“之前的幾次搶救你們也在場……能不能做手術都是次要的,照目前這個情況,開顱就等于送命……”
“看看今晚吧。”
“要是能熬過今晚……淤血慢慢散開……”
所有人的聲音忽遠忽近。
有時候時舒聽得十分清楚,有時候就只剩一片模糊話音。
好像在海底。
那些人在海面。
海水深不可測,海面波濤洶涌,他仰頭望著,非常努力地聽著,感到越來越吃力。
“媽讓我跟你說說話。”
突然,一個聲音十分清晰地傳到耳邊。
時舒心底萬分驚喜:梁徑!
只是過了好久,久到時舒漸漸懷疑那一聲是自己的幻覺,梁徑始終沒再說第二句。
慢慢地,時舒感到困。
這種困和之前所有的困不一樣。
似乎整個地心的引力都懸在了他的四肢上。
只等著他徹底落下。
“這些天,我就坐在那里。”梁徑的聲音再次響起。
說完,他還和躺床上的時舒指了指對面窗下的沙發。
“你不知道吧。那天的雪下了半天就停了。后來再也沒下過。”
“他們搶救你的時候,我就想,是不是因為沒下雪。要是下雪,你肯定起來。
”
一口氣說完,梁徑很深地呼吸,然后,抬起雙手重重抹了下臉。
但之后又是好久,他沒再說一句話。
病房里只聽得到醫療器械有規律的聲響。
隆冬的深夜,寒風呼嘯。
“我……”
再次開口,剛發了一個音,梁徑還是停頓了很長時間。
“時舒。”十分緩慢地,他說。
“我很后悔。”
“后悔那天……帶你過來。”
“這幾天做夢都是這個。”
“一直夢。”
“一直夢。”
“做完接著下一個。”
“同一個夢。”
“在我腦子里轉啊轉啊……”
相比之前連貫的敘述,這會,梁徑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似乎每一個字、每一次停頓,都要花費他畢生的力氣。
“醒過來都覺得是在做夢。”
“不知道哪個是真的。”
“有時候覺得夢里的更真。”
病房里只剩他的囈語。
時間久了,梁徑不是很喜歡這種痛苦至極的感受。
他慢慢站起來,往前走了走。
走近了,梁徑開始認真注視蒼白毫無生機的時舒,注視他脖子上已經快要痊愈的傷痕。
好半晌,他伸手,指尖觸碰時舒冰冷的臉頰。
“你說……”他的聲音很輕,仿佛鬼魅。
窗外風聲愈大,樹影干枯。
“你以后是不是一直就這樣了。”
“一動不動。冷冰冰的。”
還沒說完,似乎莫名覺得好笑,梁徑語氣里帶上些許笑意。
但之后,他又是很久沒說話。
他的指尖一點點描過時舒冰冷漂亮的眉眼、親吻過無數次的嘴唇、還有光滑柔和的下巴。
“他們在給你選墓地。”
“墓地。時舒。”
“就是你游戲里那種黑漆漆、爬滿蟲子的地方。”
說完這句,他的指尖停留在時舒嘴唇上。
“但是我知道你肯定害怕。”
“你小時候膽子就不大……一個人不敢睡站在走廊里叫我名字。
”
“記得嗎?”
梁徑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溫和。
“所以你放心。”
“不會讓你去那個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