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徑看著他,沒作聲,只是在他準備拆泡泡機的時候,幫他使了點勁。
方安虞一直扭頭瞧著興奮至極的小乖上下撲騰,偶爾捏住它張開的嘴巴。
江州冬季漫長。
眼下十一月中旬,到處晝短夜長、冰天雪地,比起樹蔭繁茂、熱烈繽紛的夏天,少了許多趣味。
不過他們幾個待一起,從不感到厭倦。
泡泡機拆完,時舒拍拍屁股打道回府,被方安虞勒令必須帶走泡泡機殘骸。
不然扣押小乖。
方安虞捏著小乖后頸,朝它脖子來回比劃。
時舒:“……”
他扭頭去看梁徑。
梁徑:“……”
小乖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垂著四肢也不反抗,發覺自己過了大半輩子,到頭來這群小子還沒長大。
最后,梁徑找來塑料袋,帶走了泡泡機的所有零部件。
坐進車里,時舒才問梁徑:“梁徑,你說方安虞喜歡陳若嗎?”
這句話他當著方安虞的面沒問。估計眼下這個時候,方安虞自己也不清楚。
這不是八年前的赫爾辛基。
那會,他倆大概猜到方安虞和陳若之間發生了什麼。只是那時兩人關系已經破裂,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并不重要。
時至今日,卻不一樣了。
梁徑打開空調,把車倒出停車位。
他對這個問題不是很在意。
“不知道。”
時舒隨即:“我想你也不知道。”
梁徑就無語了:“那你問我。”
時舒:“聊聊嘛。對吧,小乖。”
小乖睡他懷里,這會有些精力不濟,它瞇著眼假寐,沒理這對小情侶。
梁徑瞥見:“小乖都不想理你。”
“胡說。小乖早就看穿了。”
“看穿什麼了?”梁徑笑道。
車子匯入連綿車流。寒夜里,遠近的霓虹分外顯眼。
“你問它。我又不是小乖。”時舒輕輕戳了戳小乖腦袋,笑瞇瞇道。
小乖對他們這種毫無營養的小情侶對話壓根不想搭理,它往時舒臂彎使勁埋了埋腦袋。
“哦——你不是小乖。”恍然大悟的語氣,說完,梁徑還十分慎重地點了兩下頭。
時舒轉頭瞧他:“你什麼語氣。”
梁徑目視前方:“剛知道的語氣。”
時舒:“……”
這麼鬧了有一陣,時舒也困了。
打了幾個哈欠,他靠著車窗不說話。
期間車子停在紅綠燈前,梁徑轉頭注視他,過了會,伸手摸了摸時舒溫熱的臉頰。
“馬上到家了。”
“嗯。”
另一邊,小情侶走后,方安虞找出柜子里所有的泡泡補充液,玩了半個多小時的泡泡機。
客廳里全是一股霉掉的水果甜味。
最后,他放下泡泡機,拿上車鑰匙就開門出去了。
隆園的服務員還記得他,笑著向他問好。
電梯一路到達今早離開的樓層。
敲門的時候,方安虞心底還是空白的。
門打開,他看著陳若有些詫異的面容,似乎瞬間福至心靈,張嘴就說:“撞到你的車,對不起。謝謝你前天替我解圍。昨天晚上我不是故意吐你身上的。”
“我……我喝多了,對不起。”
“還有。”
陳若的神情在他仿若小學生報告一樣的話語里一點點恢復到往日那種冷靜自持。
“還有八年前在赫爾辛基……也對不起。”
至此,陳若波瀾不驚的面容才出現一絲松動。
他的長相不是那種輪廓深刻、棱角分明的英朗,也許是職業因素,也可能是一直以來巔峰跋涉的成長經歷,十分張揚的情緒從未在這張臉上過分展露。
這樣的眉眼尤為清冽,凝神的時候會帶著一絲銳氣,凌厲逼人,壓迫感十足。
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俗世欲望,是一種類似俯視的旁觀,如同他落下的每一顆棋子,無關無礙,干凈利落。
也因此,此時的神情松動,就像松針落雪,萬物復蘇。
他看著突然冒出來的方安虞,神情思索。
說實話,方安虞會跑來道歉,他是有預料的。
在陳若小時候的設定里,方安虞最喜歡的,應該就是正確的解題思路。
就像圍棋里的定式。
也像試題冊背后的參考答案。
他會抱著一本定式大全和自己下棋,然后在自己出其不意后,對著一本書,從頭翻到尾。
直到惹他生氣。
然后再像這樣,跑過來道歉,態度誠懇,沒人會懷疑他的用心。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認真又小心。
“沒事。”陳若說。
說完,他就想關門。
這樣的道歉他接受,可心底深處也知道僅此而已。
什麼都改變不了——早在八年前就已經顯而易見的一件事。
“哎……”
方安虞伸手握住門框。
他看著陳若依舊情緒不顯的面容,躊躇地問:“我昨天,是不是給你添了好大的麻煩?”
他問完,陳若罕見彎了下嘴角。
陳若說:“不算太大。”
方安虞:“……”
“你吐完坐地上哭——”
眼見方安虞瞳孔緊縮,表情震驚,陳若好心補充:“聲音不大。”
方安虞:“……”
他其實更介意“坐地上”。
“我帶你換衣服,你哭了一路,一邊哭一邊和我道歉。”
“所以,你昨天已經道過歉了。”
“雖然不清醒,但態度比今天還要好。”
方安虞:“…………”
陳若沒說的是,直到被他帶上床,他都在哭。
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后來,陳若沒辦法,問他為什麼哭——他根本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就連脫方安虞衣服都花了好半晌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