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快將石階掩埋。
薄薄的一層雪白,手指點上去,很快就顯露出底下堅硬漆黑的石板紋理。
多年前,在赫爾辛基,雪比這個大多了。這麼些年,他好像成了一場蒼山大雪,鋪天蓋地,來到面前的時候,讓人喘不上氣。
車流密集。
陳若轉頭看了眼梁徑的車,撞得也不淺。頓了頓,像是落子般深思熟慮,問他:“你去哪?要不要送你。”關照的語氣像個陌生人,注視方安虞的目光又實在不像個陌生人。
方安虞還蹲著,聽到他這麼說,都有些無措。
他們之間,不應該是這樣友好平靜的關系。
陳若越平和,他就越覺得窒息。好像面對實力分外懸殊的對手,每一步都是萬丈深淵。
方安虞拒絕了,幾乎落荒而逃。
雪越下越大。
視野里已經看不到清楚的人和物了。
一年一度廝殺慘烈的定段賽,主辦方布置的場地還是很寬闊的。
每張桌子,一張棋盤,兩罐黑白棋子,還有就是兩副計時器。最前方懸著全國職業圍棋定段賽的橫幅。
很快,有人進來打掃衛生,收拾棋桌。
時舒幫著揀了幾個棋子,站起來的時候,就見梁徑坐在隔壁桌旁低頭看剛對局完的那盤棋。
“看不懂吧?”時舒得意地朝他走去。
“你知道我學過的。我跟你說。”也不知道這股得意勁哪來的。
梁徑好笑,抬頭看他:“嗯。”
“你看啊,這個……我先數數——”時舒按著記憶里依稀那一點計算勝數的方法,一點點拿掉中間的死棋,“按照我小時候那會的中國圍棋規則,黑子要貼三又四分之三的子,那加上這些,就是……哎?”
他有點數不明白。規則倒記得牢。
梁徑笑而不語。
“學過?”他逗他。
“幾歲學的?”梁徑笑,繼續逗他。
時舒在他對面坐下,撓頭:“四歲。”語氣也有點好笑。
梁徑拉長聲音:“哦。這樣啊。”
“那是有點時間了。記不住沒事。”梁徑假模假樣安慰。
時舒笑著抬頭:“你干嘛啊。”
也不是真要數,他一邊笑著,一邊把棋子一顆顆裝進塑料罐里。
整理好棋桌,忽然想起什麼,時舒抬頭對正盯著他指尖的梁徑說:“我們來下棋吧。反正這會沒人。比賽還早呢。”
梁徑:“……下什麼。”
時舒躍躍欲試:“五子棋怎麼樣。”
梁徑:“…………”
聞京和原曦走過來,聽到快要笑死:“你禮貌嗎?”
時舒扭頭嫌棄:“關你什麼事。”
聞京:“是不關我事。但你們在圍棋的地盤下五子棋,被打的話別找我們。”
說著,他拉上原曦就走。
時舒氣得大聲罵他:“你個白癡!”
“我那是下五子棋嗎!”
“我是在談戀愛!”
“懂不懂啊你!”
端端正正坐對面的梁徑:“……”
?
他也是剛知道。
第163章
聞京有些尷尬。
在他想當然的戀愛觀念里, 下五子棋怎麼能算談戀愛——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件事。
不對,這就不是重點。
可這個時候回去反駁自己不是白癡……也挺白癡的。
他們五個,出去一個比一個人模人樣, 湊一起, 要不戀愛腦小學雞,要不白癡倒霉蛋……
聞京站在殿前寬寬的檐柱下, 朝幾步外蹲臺階上的原曦看去。
大概就原曦比較正常。
“原曦你冷不冷?”
雪下得又急又厚, 地面蓬起鼓鼓一層,好像雪被。
原曦手心攏著雪團了個很袖珍的小雪人。晶瑩剔透的。
其實就兩個球。
過了會,原曦一手握拳,將雪人圈在虎口,仰頭笑著問聞京:“像不像蛋筒?兩個球呢。你喜歡什麼口味?”
聞京:“……”
得。
原曦也不太正常。
聞京在她身邊坐下,順手拍了拍原曦羽絨服上沾的雪, 笑著說:“無聊。”
原曦也笑。
她也在臺階上坐下。手里的雪人被她擱在身旁。
兩人并肩, 加個臨時的小雪人, 身后大殿里,佛像穆穆皇皇, 天地蒼茫, 好像一切都變得合理許多。
這邊頭頂有遮擋, 風雪迎面并不迅疾。
天色沒暗下多少,能看到遠近殿宇的輪廓,金碧輝煌的, 只是香火被吹起,霧一樣團起聚散。
再遠的天際, 四屏山如同法相莊嚴的沉默金剛, 眉眼低垂, 注視著這場人間大雪。
“英國經常看到雪嗎?”
原曦笑著搖頭:“也沒有江州大。”
想起什麼, 聞京說:“要說大雪,還是我們那年在赫爾辛基看到的大。車都埋了。”
“你還喊我去挖雪。”
聞京笑:“他倆去找方安虞,就剩你了。不找你找誰。”
說起這件事,就不能不提梁時二人結婚的事。
聞京轉頭朝可能正在玩五子棋的兩人方向看了看,語氣驚訝:“他們結婚都八年了!”
這語氣實在驚訝,原曦笑著瞧他:“對啊。”
聞京低下頭,踢了踢臺階下的雪,“我就是覺得他倆沒什麼變化。”
“還跟以前一樣。”
想起時舒罵他白癡,聞京更是覺得一點變化沒有。
“結婚八年對一般人來說是會有變化的。”
“就是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也會有變化。”
“就像最惰性的金屬一樣會被氧化。只是程度不同。”
娓娓道來的語氣,但原曦沒說完,她只說了一般性的規律。
聽著理性又客觀。
聞京卻莫名覺得她這幾年一門心思做自己的事,心都沉靜了不少。
“什麼時候回去?”過了會,聞京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