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寂靜的空隙。
情緒從空隙里泄出。
丁雪知道她說的出事是什麼意思,一時間悲從中來。
她抬起手捂住臉。
舒茗十分歉意,想了想,還是朝她靠去,伸手環住丁雪,張嘴要說什麼,但一句話說不出。
這半年,發生的事太多、太重大了。
對梁家來說,幾乎就是顛覆性的。
對丁雪,心理的創傷可能不亞于梁坤正在遭受的。但就像周愛玲說的,她很堅強。只是再堅強,面對一些無法接受、或者一時間無法接受的事,還是會帶來巨大的陣痛。
“我......”舒茗選擇繼續說下去:“我和時其峰說,這件事,我不會強迫時舒。”
“我不會讓他做委屈自己的事。無論何時、無論如何。”舒茗低聲。
至此,有些事在兩位母親心里,已經徹底明白。
丁雪沒有說話。
她安靜得像個雕塑。
舒茗靠在丁雪肩上,歪了歪頭,望著車后窗,自顧自說道:“他在我這里,從出生那刻起就沒獲得過完整的愛。”
“我的疏忽,肚子里沒待夠,出來的時候血淋淋的,那麼小一只,還沒只貓大。保溫箱里皮包骨,插著管子,我哭都哭不出來。我以為他肯定要死了。”
舒茗語氣冷靜,丁雪卻覺得她在流淚。
“那個時候,我和時其峰說,別選了,趕緊定一個名字,不然來不及。”
“時其峰說,那就叫時舒吧,好記。”
“真的好記——就算他很快離開我們,我也會記得我有過一個叫時舒的孩子。”
丁雪從掌心里抬起頭,眼眶通紅,她直起身,也抱住舒茗。
“老天保佑,他活了下來。那個時候我對自己說,我要好好養他,養得白白胖胖。
可六個月沒到,就發了一次高燒......咳得我心都碎了......”
“免疫力太差,從小吃盡苦頭。隔三差五打針吃藥,數不清的小毛病。有一天幼兒園回來,臉都青白的,和我說肚子疼,去醫院抽血,那麼細的手腕,抽完都紫了。”
丁雪慢慢聽著,忽然想起梁徑小時候。但記憶里,很長一段時間,自己都在病榻纏綿。梁徑被梁老爺子養在身邊,安溪空蕩蕩的老宅里,孤零零一個人,從小性格就寡言少語的。
“但是他不鬧人。哭起來也不鬧,頂多喊疼,喊完還會偷偷看我臉色......”舒茗發出一聲抽泣。
“我真的做得很差勁......”
“即使是給他一個完整的家,我也沒有做到。”
丁雪嘆息。
“所以我對時其峰說,無論他想做什麼,喜歡什麼人、想和什麼人在一起,我都不會阻攔。我沒資格阻攔——時其峰也沒有。”
光線黯淡,大概十幾分鐘的樣子,后方再也沒有車輛駛進。
時間應該已經不早,加上不是周末,晚歸的人都會選擇第一時間回家。
“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同意......”舒茗說。
她松開手,往后坐了坐,仍舊低著頭,棕色發絲垂下,半掩住她姣好的面容。
丁雪注意到她淚光閃爍的眼角。
“我只是希望,你能看在時舒從小就喜歡你的份上,求你,不要——”
不要什麼?
不要傷害自己的兒子?
那丁雪呢?
丁雪遭受的痛苦還不夠嗎......
舒茗張著嘴,唯一的、清楚明白的請求已經到嘴邊,但她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求不了任何人。
車內沉寂的幾十秒里,舒茗始終沒有說完那一句完整的請求。
最后,她頹唐下肩膀,默然不語。發絲完全掩住她的面容。
丁雪注視舒茗。
她發現這個記憶里一貫我行我素的女人,這段時間應該也十分心力交瘁。
她也在替自己的兒子擔憂。盡管這種擔憂不能稱之為彌補,但卻是舒茗作為一個母親所能做的所有。
“我知道了。”突然,丁雪開口道。
舒茗身子一頓。
聽完她的那些話的丁雪,語氣太過平靜,讓她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她僵硬著身體,沒有抬頭。
“梁徑......”丁雪默念梁老爺子取的這個單字名字。
“舒茗,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我想你應該能明白,梁徑雖然是我的孩子,但我對他所做決定的影響,幾乎可以說沒有。”
說出這段話的時候,丁雪發現自己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不是我帶大的。但他會愛自己的父親母親,可也僅此而已。他不會特別在乎什麼,不過只要是他在乎的,任何人都不能碰。包括我和梁坤。”
“有件事......我后來還是聽他爺爺說的。”
“不知道你還記得不記得。有一年,他硬要帶時舒回安溪過年。后來梁旭和時舒打架,時舒又慌又怕,你知道他是怎麼處理的嗎?”
舒茗有點印象,她抬起頭,看向面色平靜的丁雪。
“他為了不讓時舒委屈、為了報復梁旭,他把自己的手伸進剛燒開的水,以此警告梁旭,如果亂說話,這只手,就是他弄的。”
舒茗目瞪口呆。
丁雪卻笑了下,神色復雜,“他很清楚自己對整個梁家意味著什麼,他會以此為砝碼——他那年......差不多十歲......”
“我當時聽完,毛骨悚然。
”
“我一直以為,我的兒子,因為家教,身上自然有一份別人都沒有的得天獨厚,所以養成了一副處變不驚、冷靜沉著的性格。”
“但我突然發現,有些事追根究底,并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