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舒站起來朝南棠街口看了看,遠遠能看到附中兩幢教學樓間長長的玻璃棧道。夏夜靛藍的天色里,好像一輪海底游船,云層后忽隱忽現。
“去看看老王,蹭他一頓晚飯。”時舒說。
聞京:“我又不是你們老王班的。”
時舒:“沒事。你報何爍名字,他肯定能想起文科三的你,還有何爍摔斷的尾巴骨。”
聞京:“............”
好巧不巧,老王不在。聽說去隔壁市開什麼教學評估會了。
三個人厚著臉皮蹭了學弟學妹一頓飯,坐在附中的食堂里,慢慢悠悠吃到食堂大爺拖著滿是洗潔精味道的拖把過來趕人。
操場上還是很愜意的。入了夜,白日里那種炙烤的溫度也平和不少。
綠油油的草坪剛維護好,長勢喜人。
方安虞盤腿坐著,此情此景,莫名感慨。
他對時舒和聞京說:“感覺坐一會馬上就要回去上晚自習了......”
時舒張口:“去啊。”
聞京隨口:“去吧!”
方安虞:“............”
正漫無目的地聊著,幾個剛從體育館出來的高年級男生朝聞京走來。他們認出聞京身上的運動隊服,瞧著還有點激動。
聞京受寵若驚。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在此之前,還未這麼被追捧過——倒常常被時舒等人追打過。
很快,聞京本著學長的義務,領著一幫小弟去了體育館。
方安虞扭頭瞧他被眾星捧月、不大自然的走路姿勢,樂了:“這算不算聞京職業生涯的巔峰?”
“這就巔峰了?”時舒震驚。
方安虞收回視線,看著地上的草坪,伸手揪了揪,嘴角彎起笑了下:“我就隨口一說。”
時舒在他身邊坐下,轉頭仔細瞧了瞧他表情。
不知為何,這趟回來,他總覺得方安虞有很重的心事。即使面上笑著,心底卻好像一直在悶悶不樂。
出國這兩年,聚少離多,彼此的生活、學業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雖然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依舊,但不可否認,變化就是在發生。他們依然關心彼此,卻也學會在適當的時候選擇沉默。小的時候,不敞開心扉就是不真誠,長大了卻發現,敞開心扉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正因為知道這份不容易,所以彼此的沉默也被接受。
操場四個角落矗立著四盞白色照明燈,雪白的光線蔓延到中心,漸漸暗了不少。
坐下來的時候,白日里被灼烤的泥土和青草的干燥氣息,一下撲鼻而來。
時舒拿出手機,發現梁徑兩分鐘前發來信息。
“還有一陣。給我個定位,結束就去找你。”
時舒就把“附中操場”四個字發了過去。
梁徑似乎很滿意這個定位,說:“好。”
“不要動了。”
還嫌不夠,很快,他又發來一句:“給你帶冰激凌。”
——還當他是高中時候。
看到這一連串的信息,時舒對著手機輕輕笑了一聲。
“你們真好。”
忽然,耳邊傳來方安虞一句嘆息。
時舒轉頭。
方安虞沒看他,而是仰頭望著深藍的夜幕。
找不到月亮,星光也很孤單。
時舒想起飯桌上那個眼圈發紅的方安虞,湊近,小聲:“最近是不是不開心?”
方安虞搖頭,想起什麼,說:“馬上就要出去了,其實還蠻激動的。而且我媽很開心——她開心我更開心。”
“我說陳若......”
話音落下,時舒明顯感覺方安虞情緒急落,好像受驚的一小尾魚,倉促得不知道轉向。
好一會,方安虞低聲:“別說他了。”
“哦。”時舒也低聲。
兩個人就這麼肩并肩坐了許久。
久到身后吹來的風都帶上幾分清爽涼意。
“時舒。”
“嗯。”
“你會對別的男生......就是喜歡別的男生嗎?”
時舒扭頭,一頭霧水:“啊?”
方安虞知道自己問得莫名其妙,在他看過來的時候,用力撓了幾下頭,神情變得局促:“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就是喜歡男——”
“你在說什麼啊?”
時舒皺眉:“我就喜歡梁徑——不會喜歡什麼別的男生,也不是什麼就喜歡男生——你怎麼了?”
“我......”
支支吾吾幾秒,方安虞的神情又變得挫敗,他無力道:“我就是想問問取向這種事,是不是固定的......”
仔細聽,會發現他的語氣有些膽怯。
好像在懼怕,又好像十分茫然,茫然到不知所措。
“我怎麼知道。我大學又不學這個。”
時舒被他沒頭沒尾一通問,弄得有點生氣,語氣也不大好:“你怎麼了?我有點想打你了。”
方安虞不作聲。
時舒氣得瞪他。
他們之間好像陷入一場謎語。
一方摸不著頭腦,絞盡腦汁,一方心事重重、語焉不詳。
好半晌,方安虞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我覺得我不是。”
他的聲音太低了,以至于時舒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如果不是他正巧盯著方安虞,也看到他嘴唇的掀動。
“什麼不是?”時舒眉頭皺得更緊,“說點人話好不好?”
方安虞就又不作聲了。
時舒被他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氣得差點撅過去。
他拍拍屁股站起來,“不管你了,我去找聞京。”
方安虞依舊低聲:“你去好了。”
時舒:“......”
硬邦邦地往前走了幾步,時舒心底驀地一動,他回頭,看到方安虞也慢慢站起來,朝相反的方向離開。
他應該很不開心——非常不開心。
小的時候,下棋輸到崩潰,他就會這樣,哭都哭不出來了——都怪陳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