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媽身體不好,我不想她太難過。”時舒更小聲。
問題擱淺在海面,此刻海水退去,砂礫被沖刷,一起都清清楚楚顯露了出來。
時舒知道梁徑在向自己討一個承諾。
一個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離開他的承諾——他甚至隱約覺得,即使他現在騙他一個承諾也是可以的。
可丁雪視他為親生兒子,時舒不想傷害她。更不想丁雪為此身體出問題。
“所以呢?”梁徑猛地逼近,要不是安全帶還系著,這會估計就咬上了。
“如果我媽不同意,你是不是頭也不回就走了?!”
時舒垂著頭,眼圈立馬紅了:“我不想她生氣,生氣對身體——”
他被逼問得慌亂至極,沒有正面回答梁徑的問題,想到什麼就說了出來,可一開口,梁徑的怒意已經臨界。
車內有一秒的停滯。
梁徑閉了閉眼。
再次開口,毫不留情,幾乎是譏諷:“時舒,從你和我上床開始,你就應該有這個覺悟的。”
“你現在說這些,不覺得太自私了嗎?”
“那我媽是不是應該感謝你,沒有讓她早一點生氣?”
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時舒說不出話。
他好像被梁徑狠狠打了一耳光。
確實。他說的那些虛偽至極,完全就是在逃避責任。但這件事到底能怎麼辦,他也不知道。給出承諾又有什麼用,事情真到了眼前,時舒想不出——他真的一點、一點都想不出。他想和梁徑在一起,無時無刻在一起,但他想不出如何應對最壞的情況也是真的。
“下車。”
“你爸來了。你跟他走吧。”
時舒抬頭,眼淚很快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
梁徑強迫自己看著前方,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有很細微的顫抖。
后視鏡里,不遠處的時其峰怒氣沖沖盯著坐在車里的他們。
“我不要......”
反正已經哭了,索性就哭了出來。時舒抽著脖子哭出聲:“嗚嗚嗚......我不要......”
他一出聲自己心就軟了,被拿捏得死死,一丁點的鐵石心腸都碎成豆腐渣。
梁徑氣得錘方向盤,他氣自己拿他一點辦法沒有。
干脆自己下了車。
車門用力關上,時舒抽噎著看著他背朝自己,也慢慢去開門。
于是,兩個人隔著一輛車,一個在里,背朝人生氣,一個在外,哭得抹眼淚。
隔著一條街,時其峰瞧了片刻,瞧清形勢,大喜過望——與其從外艱難突破,還不如看他們內部瓦解。
這一瞬間,他對梁老爺子頂禮膜拜。
第113章
時其峰一臉喜色, 老母雞似的,隔著街朝時舒拼命揮手。
街道上人來車往,時舒呆呆望著, 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很少能見到這樣堆積的云層, 群山一樣大團的雪白浮現在天際,像是生長出來的一樣。它們在教堂和摩天大樓之間極其緩慢地移動。四月的光景里, 澄澈明媚, 一望無際。
身旁有人走近。
不扭頭就知道是誰。
時舒低下頭用力擦了擦眼睛,眼角又紅了一點。下車那會就不哭了。只是眼眶含著一點眼淚,酸酸澀澀的。
“對不起。”梁徑很低地說。說著,他伸手去握時舒垂在身側的手腕。
手腕冰冰涼,他握住,又說了句:“時舒, 對不起。”
怒意在下車那一秒就消失了, 伴隨很響的關門聲。他站在門邊, 自己心里都驚了驚。極少有這麼失控的時候。也極少會說出那樣一些話。
更別說對時舒。
也許從醫院和時其峰對峙開始,他就已經變成這樣了。
之后跑出來、車上發生爭執。這一路說的話, 現在想起來, 梁徑都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他的神經好像專門有一部分用來緊張時舒是不是要離開他。無論信號正確與否。
其實這件事的關鍵本不在這里, 是他偏執地想要借題發揮。
手腕被人捉住又握緊。
時舒搖了搖頭,想說話,但開口不知怎的又哽咽:“你說得對——你總是很對。”
他承認梁徑的狠話, 可承認完又覺得難受,就又補了半句。這是一直以來被梁徑慣出來的脾氣, 此刻落差顯現, 難受也更巨大。
梁徑立即道:“不是的、我不對。”車上沒見他說話停頓, 這會幾個字, 倒說得磕了兩下。
時舒抬眼,眼圈全紅了,他看著梁徑,不作聲。
梁徑被他看得心疼,伸手給他擦眼淚。早就沒什麼眼淚了,他就是想碰碰他、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得久了,梁徑眸色比尋常更深。因為一點只有自己知道的不安,他現在注視時舒,好像對待剛出窩路都不會走的幼崽,片刻不得松懈。
他們這麼四目相對站著,身旁經過零星路人,但都見怪不怪。只有隔著一條街的時其峰,看戲似的一會喜形于色,一會皺眉仔細打量。秘書小項問他要不要過去。時其峰思忖幾秒,擺擺手,決定坐觀其變。
他是有一點國際戰略眼光的,直覺小情侶不一會鐵定掰。
這遭稀里糊涂,對梁徑來說純屬發昏,但對時舒來說,倒有些想明白了。
面對時其峰的時候,他尚且可以不管不顧張嘴就來,因為他潛意識里對時其峰從來不會心存愧疚——當然,萬一真被自己氣死了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