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倒是時舒先清醒,他在這件事上有種老道的“經驗”——盡管他才三歲。他瞇眼思索半晌,兇巴巴問迷迷糊糊剛睜眼的梁徑是不是堆雪人的時候走神了?不然他們不會這麼快受到“懲罰”。梁徑懵懵的,被他嚴肅的語氣嚇得趕緊說沒有。時舒轉了轉腦筋,就問他許了什麼愿望。六個雪人,每人三個。梁徑倒忽然猶豫起來。時舒一瞧,好哇,你還不說?!梁徑拿他沒辦法,虛弱道,就是希望媽媽身體健康、爸爸工作順利,還有......他支支吾吾。
時舒強盜似的追問,還有什麼?幼年的梁徑注視面前這個剛認識半年名叫“時舒”的小伙伴,難為情道:“還有,要和時舒做永遠的好朋友。”
半年光景,時舒已經丟掉了對“梁徑哥哥”的客氣和謙恭,而梁徑也已經認定要和時舒做永遠的朋友。
這件事如今當然已經湮沒在彼此的記憶里。只有各自的父母記得。丁雪想起來就覺得疑惑,梁徑和同齡人相處的時候并不會這樣,他從小穩重,跟在梁老爺子身邊,有見識也有常識。雖然幼年也有幾分稚氣,但梁徑是早熟的孩子——尤其體現在他和聞京的日常相處上。雖然這麼說有點不合適。
可面對時舒,梁徑就有點不一樣。從言談到舉止——他們才認識半年,但時舒對梁徑好像有天然的魔力。退燒之后,丁雪問梁徑,你覺得時舒說的是真的?雪人和愿望真的有關系?梁徑搖搖頭。丁雪笑,那為什麼還跟著他胡來?你應該制止他。梁徑點點頭,小聲保證,下次會制止的。
丁雪嚴肅道,沒有下次,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知道嗎。梁徑很少見自己媽媽這麼說話,不作聲,過了會才說:“可他好開心。要是下次穿多點,他就不會發燒了。我下次讓他穿多點好不好......”那時,丁雪看著自己兒子,半晌不知道說什麼。
等再長大些,時舒早就忘記了他忽悠人的幼稚“作法”,梁徑卻沒忘記下雪出去玩一定要多穿點——打雪仗、堆雪人,這些都沒什麼,穿多點就好了。梁徑對自己說。
但是現在——
袖口無論如何還是會被推到手肘,露出光潔細膩的小臂。領口的拉鏈還是會拉下來,渾身止不住的熱氣洇得鎖骨粉潤,凹陷的弧度覆著淡淡的影子。那一截腰會時不時露出來,細瘦白皙,比雪色還要清冷,卻無比勾人。
遠遠響起住校學生晚自習的鈴聲。
單調卻悠長的樂聲,貫穿了他們所有的學生生涯。附小、初中、附中,這一刻,梁徑注視著操場雪地上奔跑的人影,忽然體會到一種純粹得近乎短暫的感受。
他站在原地,沒動。
那些無拘無束、自由灑脫的場景在腦海一點點閃現。
他其實記得去年、前年、甚至附小畢業那年時舒打的雪仗。也是這樣的意氣飛揚、天真散漫。聞京追著時舒和方安虞,方安虞總是會被打哭,是真的蹲在地上抹眼淚的哭。時舒卻不,他身上有種很倔強的特質,即使聞京把雪球塞他領口,他也會在下一秒奮起直撲到聞京身上,然后招呼方安虞過來“報仇”——于是,方安虞一秒止淚,兩手捏著雪球氣赳赳跑過來。
最后如果沒有梁徑從中調停,這三個人會打到天黑也說不定。
現在想起來,梁徑也覺得好笑。
時舒鼻涕都吸不住,被梁徑摁在一邊,偏要探頭兇巴巴地去瞪聞京。方安虞被董蕓女士拎走了,一邊走一邊被訓一邊哭。原曦分別給時舒和聞京發了擤鼻涕的紙巾,表情說不上是無語還是別的什麼,只是不理解一場雪仗能打出這麼大的仇?調停完畢,約好一個星期不和對方說話,聞京轉身回家,時舒轉身被梁徑拎走。
路上他還埋怨梁徑不偏心他,說話的時候甕聲甕氣,鼻涕擤得鼻頭紅通通。
時舒質問梁徑:“你是不是覺得他是你的好兄弟,你就不忍心了?”
梁徑頭都大了,他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沒好氣:“我沒心,可以吧?”
時舒哼哼兩聲,擤完繼續問:“你就是偏心!”
頓了頓,他威脅他:“你下學期要是還這麼偏心,我就不跟你們讀一個初中了!”
梁徑服了:“我哪里偏心了?”
時舒:“那你為什麼不打他?他都那麼欺負方安虞!”
梁徑:“那誰叫方安虞先朝他扔雪球的。”
時舒:“你看!你就是偏心!”
梁徑:“............”
梁徑不想說話了。
......
時隔六年,站在附中操場上再次觀摩“歷史重演”的梁徑,想起來還是想笑。
對面,時舒怒氣沖沖跑回去的時候,方安虞已經被“拿下”。
方安虞本就不是聞京對手。時舒跑去找梁徑的一分多鐘里,他被聞京追著打,一路潰敗,手里捏好的球就沒扔出去過。最后還被聞京捏著后領灌雪球。方安虞快哭了。他躲到田徑賽道邊,抱緊自己的書包,剛準備隔岸大罵聞京,書包里的手機突然響了。
方安虞吸著鼻涕拿出手機,被出現在屏幕上的來電人弄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