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笑著嗅他的手,嘴巴微微嘟起,唇角的弧度柔軟又可愛。他還在說話,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梁徑已經走神了,他看著時舒,慢慢覺得屋子有些不通氣。
老宅本就陰涼,空調的度數調得不是很低。但也許因為起風,空氣變得干燥,屋子里濕度減少,那種悶悶的感覺就上來了。
“......你什麼時候寫完作文的?我記得剛回安溪那陣你這本和我一樣啊......梁徑,你背著我學習......”時舒語氣帶笑,腦袋斜枕在梁徑腰腹,整個上半身貼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梁徑說著話。心思也不知道在哪里。作文還差最后一句,他渾身有種快要完成任務的慵懶和愜意。
“你還記得上回在聞京家樓下嗎?他就是這麼說我們的......是不是很好玩——”
半途語音戛然而止。時舒感覺到了。
梁徑的手依然捂著他眼睛,他不知道梁徑此刻的神情,但能想象到。時舒對著他的掌心眨了眨眼,頓了幾秒,抱著自己的作業本緩緩往后挪了挪,然后動作極其迅速地想要往床邊溜——被梁徑一把抓住手腕。
悶雷一陣接著一陣。閃電雪亮耀眼,房間里不知什麼時候關了燈,昏暗的場景里只有那倏忽幾秒的清晰。
梁徑仰頭閉著眼,喉結起伏得厲害,他還維持著先前的姿勢,只是身形稍稍緊繃。好一會,時舒爬上來,靠在他身上,他出了些汗,臉上也汗津津的。梁徑抽了幾張紙巾擱在他嘴邊。時舒只吐出來一點,小聲咕噥:“太深了......都吃掉了......”梁徑看著他似抱怨似撒嬌的神情,腦子里根本想不了任何。
起先只是滴滴答答的雨水,敲在窗戶上,看著有些三心二意。漸漸地,雨聲淅瀝,蘊蓄的雨勢層層疊疊傾倒,窗玻璃上很快雨痕連片。
作文最后一句點題的詩還是沒想出來。時舒靠在梁徑懷里,看著自己寫得馬馬虎虎的作文練習,打了個哈欠就放到了一邊。
他睡得很快。梁徑把人安頓好,坐去書桌前繼續回郵件。
堂叔梁基得知他要來英國求學,十分殷勤,在眾多名校里給他挑選了最優的專業。在梁徑表達想往醫學生物方面發展的時候,梁基遲疑了好幾天,最后又發來郵件問他是不是真的確定了?感覺下一步就要把“和老爺子商量了嗎”直接問出來了。
剛剛收到的郵件還是沒有涉及任何生物或者醫學相關的材料,反倒是商科專業偏多。相較之下,梁基給時舒的專業建議則顯得五花八門,凡是和游戲沾點邊的,都被梁基拿來提供選擇。
梁徑坐在電腦前,屋子里沒開燈,屏幕折射的光線落在他輪廓分明的面容上。
雨聲再度大了些。
時舒翻了個身。
過了會,梁徑合上電腦,仰頭靠上椅背。
梁基這幾次的郵件內容,從行文表述來看,中間明顯詢問過梁老爺子,而梁老爺子也肯定給了明確答復......
忽地,一絲尖銳破響夾雜在嘈雜雨聲里傳到二樓。
梁徑睜開眼,凝神細聽。過了會,他起身下樓。
廊下暴雨已經連成線。
空氣十分潮濕。
桂樹葉子打落一地。池面噼里啪啦,灰褐色的假山石籠罩在暗夜里,看著有些陰森。
梁老爺子蹲在堂屋前,收拾不小心打翻的碗碟。身形本就枯癯,這會蹲著,外面風雨累加,老人家的背影看上去有一種風燭殘年的蕭索。
“爺爺!”
梁徑沒有從廊下繞去,他飛快穿過大雨瓢潑的中庭跑到堂屋,扶梁老爺子起來。
梁老爺子沒作聲,任由孫子把自己安頓在一旁的座椅上。他兩手撐著膝蓋垂目注視梁徑有條不紊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老人家的年歲體現在愈漸干枯的外表上,也展現在幽微深邃的渾濁瞳孔里。
是冷了的魚湯。
估計之前囑咐吳爺送菠菜豆腐湯給老爺子,老爺子還是沒及時喝,這會已經涼透了。
屋子里水汽重,梁徑收拾了一半,扭頭對梁老爺子說:“爺爺,回屋吧。我待會給您端點熱的。”
梁老爺子佝僂著背,擺擺手,盯著他還是沒說話。
光線從廊下地燈里照射出來,被雨霧暈染,雪片似的晶亮。
比起傍晚那會在書房訓斥梁坤時的犀利,老爺子此時的目光十分疲憊。
“倒是能忍......”
半晌,梁老爺子輕輕笑出聲。語氣說不出什麼意味,聽著倒有點夸梁徑的意思。
梁徑手上動作微頓,看著面前碎瓷橫斷的截面,沒說話。
“梁基和我說了。你們要一起去國外。”
是確定的語氣。
梁徑還是沒說話,他背對梁老爺子,敏銳地去捕捉老人家話里可能包含的否定性態度。
地上很快收拾干凈。
吳爺撐著傘從廊下快步過來,說已經讓廚房再熱了。
梁徑接過吳爺遞來的毛巾,站著擦了擦手,抬眼看向梁老爺子。
梁老爺子站起來,拿起靠著椅子的拐杖,轉身一步步往書房走。
梁徑跟上。
書房的陳設幾十年如一日。
梁徑進門后站著的地方,和他幼時站著的位置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