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只要飯桌上保持安靜,不要“梁徑”、“梁徑”地叫喚——這一點他糾正過很多次——梁老爺子就很滿意了。
屋外雨聲漸小,望出去就是一片陰郁潮濕的灰天。
噴泉的影子模模糊糊,看不清棱角。
所有的光鮮亮麗、勃勃生機,通通消失不見。晦暗天光下,梁宅好像塵封的斷壁殘垣。
過往的傭人行色匆匆。
時舒數了一會米粒就開始摳桌縫,一手扶碗,一手很認真地給自己找事做,全神貫注的。
吳爺看得心疼。倒不是心疼時舒摳得烏漆嘛黑的指尖,是心疼那張桌子。梁家大大小小的家具都是能上拍賣場的,可經不起時舒這麼找縫摳。
梁徑早就吃完了,坐在椅子上眉頭緊皺,盯著時舒一邊磨嘴里幾粒米一邊瞅著桌縫三心二意。梁老爺子放下碗走后,他才說話:“你好好吃飯,飯都涼了。”時舒也開始說話,他說的時候指尖還在桌縫里無意識撓,“我吃不下了......”梁徑很嚴肅:“你才吃多少啊。不行,要全部吃完。”時舒嚇呆了,這可是一碗,好幾千粒米呢。
桌縫撓得更緊張,時舒急了:“我真的吃不下了。”梁徑無動于衷,小的時候他那張臉平靜起來也是很能唬人的,他看著時舒,說,不行。頓了頓,又重復,要全部吃完。時舒覺得梁徑突然之間變壞了,也惱了,氣鼓鼓:“我不想吃。”他倆你看我我看你,梁徑毫無波動:“不吃完不許下桌。”時舒較勁,轉身就要下桌,被梁徑一把摁住,說話兇得嚇死人:“不許!”轉過臉來的時舒張了張嘴巴,下秒就哭了,眼淚巴巴的,仰頭嚎:“我要回家!”梁徑頓時懵了。
廚娘進來端湯去熱,見梁徑手忙腳亂哄人,笑得不行,跟吳爺說:“小人哄小人,蠻好笑的......”
梁徑捉也不是,碰也不是。他伸手去給時舒擦眼淚,時舒揮開他的手,趁機溜下桌,跑得老遠——他小時候可精了。跑得遠了,扭頭朝梁徑看,臉上哪還有什麼眼淚,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警覺得很。
梁徑每次都被他騙,也有點生氣,沉著小臉,盯著他不說話。
檐下還滴著水,草坪上的水坑又大又圓,時舒踩在水坑里,頭頂的烏云飄來飄去,就是不見太陽的蹤影。
原曦來找他倆的時候,兩個小人因為中午的事還在鬧別扭,誰都不理誰。
梁徑雖然不理時舒,但看得緊,時舒去哪他都要看著。
原曦和梁老爺子打了聲招呼,上樓找書看,時舒就跟她一起走,看都不看身后的梁徑。原曦感覺自己有點被動,她翻了幾頁書,時舒不是在她身邊走來走去,就是湊過來裝作很想和她一起玩的樣子——實際上原曦早就看穿了,他就是想氣梁徑。原曦站在書柜前嘆氣,跟時舒講道理:“你不吃飯,你還怪梁徑。不吃飯會生病的,你應該聽梁徑的。”
——其實很能理解聞京為什麼會怕原曦。
當然大部分原因可以歸為原曦和每位家長建立的良好聯系。但本質上,原曦是他們幾個里最會以理服人的。小時候聞京犯的渾,在原曦那里,道理早就列得明明白白。
也不是說梁徑不會擺事實講道理,但他對上時舒,方向總是會被扯歪。因為時舒會首先覺得,你對我不好了。
然后梁徑就順著這麼一個歪道理,拿他沒辦法,一邊生他的氣,一邊生自己的氣。
時舒立在原地,垂著頭不說話。過了會,很受用地點了點頭。
身后,梁徑更生氣,他覺得時舒聽原曦的,怎麼就不聽自己的?越想越氣,他動靜很大地走了。
時舒扭頭,有點慌。
原曦拍拍他的肩,嘆氣:“你們男生好幼稚啊,吃飯都能吵架——聞京更幼稚,他吃飯能把自己嗆哭。”
時舒驚訝,注意力被轉移:“哭?聞京哭啦?”
原曦捧著書本一副世外高人的點評模樣,輕聲:“嗯,昨天。他說自己要死了,屬于意外死亡。我跟他說,意外死亡不會讓你有說話的機會的。他就生氣了,現在還在生氣——你們男生這麼容易生氣嗎?”原曦女王睥睨道。
時舒:“......”
時舒不知道說什麼,他視線移到原曦手里的成語故事繪本,指著角落里的一個故事小人,忽然樂了:“原曦,你看這像不像聞京?”
原曦:“......”
又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沒完沒了,空氣中濕度增加,手里的書頁都變得軟塌塌。
“可是梁徑不理我了......”時舒在地板上盤腿坐著,兩手托著下巴唉聲嘆氣:“怎麼辦啊......”
原曦也在一旁坐下看書:“解鈴還須系鈴人。”
時舒:“什麼意思啊。”
原曦面無表情:“別吵我看書。”
時舒:“......哦。”他站起來,拍拍屁股去找梁徑了。
梁徑就在樓下,見他下來,只扭頭看了他一眼。
中午的光景,天色還是青灰,屋內屋外的光線都暗暗的。
梁徑沉著臉,抿著唇,背影很堅決。
時舒絞著手指頭走過去,走到一半,覺得指頭有點疼,他站住腳不動了,低頭仔細研究先前摳桌縫的指尖。
梁徑好一會沒聽見動靜,等了等,實在等不住,就轉身看他。
時舒一副很愁苦的樣子,低頭瞧自己指尖,不知道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