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萬……”傅星徽輕聲復述了一遍。
《盛年》演了三個多月,熬了無數個通宵,付出了無數的精力,片酬也就十來萬,而他們接一整年的商演,每個人到手也就幾萬塊錢而已。
傅星徽垂著眼,黑色的瞳仁注視著那套黑色的衣服。
他想起有一年,他去找丁宇,看到少年點了支煙,在昏暗的燈光下數錢。
見他看到那些錢驚訝的眼神,丁宇吐了口煙,忽然問他:“星星……你說,賣笑的明星,和青樓的娼妓,到底有什麼區別。”
傅星徽想,娛樂圈的錢實在太不好掙,也太好掙了。
宋琦還在他耳邊聒噪,“你如今給他當情人,有一天火了自然有無數漂亮的年輕小明星來給你當情人,床笫私事本來就是風水輪流轉,這個圈子誰的情人誰和誰睡過早就理不清了,你不用看的那麼重。”
傅星徽打斷他:“床伴多難道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想睡什麼樣的人都能睡到……意味著你所擁有的話語權。你現在不明白,可等你有一天食髓知味,或許巴不得有小姑娘排著隊讓你睡。”
宋琦自詡苦口婆心地為傅星徽解釋著其中利害,卻不料傅星徽直接道:“我沒有興趣。”
宋琦的嗓子也有些冒火了,連帶著聲音都大了,“你現在只是拿到了門票,還輪不到你說什麼興趣不興趣。我就不明白了,你一個大男人,難道比公司的女明星還矯情嗎?這也就是吳導沒看上我,他要是能看上我,我一個直男都能洗干凈屁股去找他——”
說到這兒,傅星徽忽然看了他一眼。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是不到二十歲的男孩,那一眼突然就把宋琦看怔住了,讓他把后面的話都忘了。
見他安靜下來,傅星徽說:“這很可怕,宋哥。”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直到我對此感到習慣,不再有負罪感,也不再認為它有什麼可恥,甚至會覺得用身體來換取資源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就像混跡娛樂圈多年的宋琦現在跟他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似乎絲毫也認識不到,這件事是錯的。
這很可怕。
沉下去,傅星徽就會和這個圈子里大部分的飲食男女一樣,成為爬床鏈上的一環。
以身體作為工具,鑄造出天底下最冠冕堂皇,最光鮮亮麗的狩獵場。
縱情聲色,揮霍錢財,逐樂貪歡,極盡享樂,最后迷失自己。
他唯有守著底線,依靠著最后的的浮木,就像是衣衫襤褸的乞丐緊緊地抓著身上最后一塊遮羞布,努力告訴自己,讓自己在沉淪的瞬間清醒并想起來——我還是個人。
盡管他的尊嚴可能早就幾乎一.絲.不.掛,聽起來更像是蒼白的自欺欺人。
黑色的輕紗蕾絲在骨節分明的手里被撕得粉碎,清晰的裂帛聲回蕩在安靜的車里,年輕的Pluto隊長把自己的“前程”連同著整張房卡一起掰斷,最后緩緩望向宋琦。
“你忘了丁宇哥是怎麼死的了嗎?”
傅星徽一直是好說話的性格,一副你跟他商量什麼他都會答應的模樣,這還是宋琦第一次見傅星徽這麼強硬的樣子。
不知道是因為傅星徽的態度太過于出人意料,還是因為他提起了丁宇,宋琦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對峙片刻,他軟下聲來,帶著安撫地意味輕輕拍了拍傅星徽,換了迂回的口吻,“剛那點東西能吃飽嗎?要不我再帶你去吃點東西,吃飽了,再做決定。”
傅星徽沒回答,而是對宋琦伸手道:“手機借我一下。”
他出來的急,忘了帶手機,宋琦把手機遞給他,以為他是有什麼急事,沒想到傅星徽在他的列表里找了一圈,直接撥給了吳導。
“傅星徽!”
傅星徽推開車門,把宋琦甩在后面,大概是剛剛對他們的印象不錯,吳導的語氣還算溫和,“什麼事?”
“吳導,”傅星徽穩了穩自己的聲音,垂下眼道,“抱歉……”
等宋琦好不容易追到傅星徽的時候,他已經掛斷了電話,坐在路邊,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
他把手機還給宋琦,后者捂著頭懊惱道:“你跟吳導說什麼了?”
“說我不想給他當情人。”
“臭小子你——”宋琦罵了句娘,又道:“那他怎麼說?”
傅星徽耳邊回蕩著吳導氣急敗壞的聲音:“傅星徽是吧,我記住你了,你就等著糊一輩子吧。”
他笑了一聲,對宋琦道:“他怎麼說重要嗎?”
傅星徽抬眸望向他,分明是溫柔的眼睛,卻在這一刻顯得強硬又鋒利。
“宋哥,”他說:“我還沒走到絕路呢。”
宋琦讓他眼里倒映的月光晃了晃,忽然有些晃神。
傅星徽坐在水泥地上,臉上的紅酒沒擦干凈,白襯衫上還有斑駁的酒痕和飯店里染上的各色香水味,怎麼看怎麼狼狽。
可他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一樣了。
他笑著望向他,就好像被踩折的小草,在一場摧枯拉朽的大雨之后,竟然發出新芽了。
那天回到公司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意外的是,他們在公司的門口看見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