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關廿意識消失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和二十年前一樣。
次日清早,白靖收到宋九原用別人手機發的短信:
我到了白船長,你要保重,勿念。
早飯后,他帶了吃的去敲關廿的房門,沒人應。
手握上門鎖,想到心理顧問讓宋九原獨處的例子在前,白靖猶豫了一下,沒進去。
中午天賜號到港,船員忙碌著靠泊卸貨,白靖午飯都沒顧得上吃,直到天色漸晚,他去餐廳的時候隨口問了幾個船員,才知道關廿中午也沒來吃飯,而且沒有人見過他。
白靖終于覺出不對勁,心底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折返回去快步上樓,來到關廿房間推門而入,軟底鞋還在門口整齊的放著,關廿平時很少去甲板,靠港后機艙里也沒有事需要做,而且他的制服和包都不在衣架上……
關廿人呢?
如果,昨晚關廿一直沒回來呢?
白靖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往樓下跑,到宋九原屋里看了一眼,沒人。
趙欣然剛從房間出來,看到白靖愣了一下:“船長?”
“看到大管了嗎?”白靖面色凝重。
“沒啊……”趙欣然撓撓頭:“昨晚他和二副……額,就是二副那個之后,他好像去機艙了……”
“二副怎麼了?”
趙欣然欲言又止,他已經憋一夜一天,但他誰也不敢問,更不想聽別人悄咪咪說的那些閑話,又生氣又懵逼。
白靖眉頭一皺,趙欣然趕緊直了直身子,支吾道:“要麼,您……去問問二副?”
白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一邊用對講機呼叫伊萬,一邊跑去集控室調監控……
“關廿!”呼喊聲在狹長逼仄的空間回響,蓋過了海水沖擊鋼板的聲音和嗚咽的風聲:“關廿!你他媽出個聲!”
頭疼……
太吵了。
白船長嗓門兒真大呀,關廿想。
他緩緩睜開眼睛,這是……
記憶剛要回籠,心臟的痛感先于意識蘇醒,蜷縮著的身體有些僵硬,關廿皺著眉用力想要起身,手臂下卻一片濕滑──
他吐的。
“……”
關廿掙扎著坐起來,終于看清了自己的狼狽。
遠處白靖的聲音時不時傳來,關廿忍著頭痛和暈眩感,脫下外套把地上的臟污胡亂擦掉。在遠處兩人找過來之前,他身形踉蹌的從壓載艙口爬了出去……
大船真好。
可以躲藏的地方太多了。
關廿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失態,摸黑沿著艙底的油管通道繞到船尾側門上了樓。
自己房間的門大開著,他能想象到白靖的急躁……或者慌張。
鎖上屋門,關廿用桌上的對講機給白靖留言:
下回來過記得關門。
嗓子有點啞,他目光不愿在屋里多留,直接拿了衣服進了衛生間……
地角籠里,白靖揚起對講機的手被伊萬攔住:“好了船長,這個很貴。”
“他大爺的!”白靖這一晚上嚇出一腦門兒的汗,這會兒快要氣炸了:“老子非揍他一頓不可!”
“……”伊萬無語,剛剛是誰因為聽到自己揍了關廿罵了一路……
白靖問過昨晚發生的事情,伊萬如實相告。他怎麼也想不通宋九原不過是下個船,關廿怎麼就能反應這麼大!
這種有病的貨就不該談戀愛,媽的,連點兒同情心都沒有!自私!冷血!神經病!
事情至此終于告一段落……
那夜船邊的一幕免不了有人看到,即便聽不清對話,種種情形還是足夠讓敏感的人產生點遐想。
換成以往,這種八卦軼事自然少不了一陣轟動,可這次似乎不太一樣,大家對關廿和宋九原的話題諱莫如深,也就關系好的私下說點悄悄話。
如果說全船除了當事人,誰受到的沖擊最大,那應該就是趙欣然了。
他忍不住去向伊萬求證,不光得到了肯定答復,伊萬還拜托他,如果文相有消息,一定要告訴自己他在哪……
關廿除了那晚凍感冒了臉色不好看,與平時唯一的不同就是更孤僻了。
卸貨加上交接工作,辦理下船事宜一共在港上停留四天,關廿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帶著降噪耳機待在機艙。
白靖想跟他談談都被拒絕了。
“我不想再聽到這個名字!”
關廿第一次對白靖用上兇狠的語氣,差點把老船長噎出心梗來……
可他就是不想聽,不能聽。
關廿知道這是暫時的,他小時候擁有了一個特殊的技能──當他不再愿面對這個世界,他就能把自己和外界隔離起來。
那些或同情或刻薄的話他再也聽不懂,周遭來來去去的人他也不認識。世界加在他身上的一切都再不能從他這里得到反饋。
有人說他丟了魂,有人說他自閉癥,又有人說他是怪物。
可這有什麼關系?
他什麼感覺都沒有,并且在以后的日子回憶起那幾年,都是空白。
對宋九原也一樣。
他會將這一部分記憶封閉起來,慢慢忘記。
下船這天,關廿鬼使神差的去了一趟宋九原房間,這里因為之前布置的太滿,雖然比樓上小不少,到現在看著反而更顯得空蕩蕩的。
關廿環顧一圈,準備離開時忽然看到桌角下,一枚琥珀撥片被遺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