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的時候,邊雨去了方皓辰留的那封信上的地址。
塵土飛揚的操場,破舊的居民平房與學校建在同一個院子里,紅磚蓋的兩層教學樓,因為反復使用而磨損現出木底的黑板,下面都是用得只剩小半截卻舍不得扔的粉筆。
學校的校長,是一個五十歲出頭的女人。她對方皓辰的印象倒是很深,只不過這個印象深卻不是什麼好方面,提到方皓辰,她支吾了一陣,頗有些一言難盡:“方老師啊……”
“他在我這兒一共就待了兩個月,但這兩個月惹的麻煩比誰都多。”
“他總說教材這兒錯了,那兒錯了,說要給學生們講公認的理論,還從這公理發散一堆,堂堂課都壓堂。”
當時聽到校長這麼說,邊雨忍不住笑了,他倒是能想象得到方皓辰穿著白襯衫拿著粉筆講課的樣子,可是如果這授課的對象是小學生,倒是不知道是為難方皓辰,還是為難那些學生了。
“他講課是挺有水平的,深入淺出,很容易理解。”校長繼續說,“可是他講那麼多教材沒有的東西,考試又不考,他講了這些,課時都跟不上了。”
“我們教學組找了他好幾次,他都不聽。還非說他現在讓學生們學的是知識,是為了激發對科學的興趣,要是讓他趕課時他就不教了。”
“當時就有老師說他,這麼厲害怎麼不在研究院搞研究,來我們這個小學不是屈才了嘛。”
“后來整個年級的老師一起聯名抗議,我們也沒辦法,只能讓他離開學校了。”
說到這里,邊雨的嘴里又泛起了一陣苦澀,當時的他那樣心疼方皓辰,可后來他才知道,這不過是方皓辰這六年間經歷的一件小小的事情。
“那他后來去哪了?”身邊的男人問。
“去了很多地方……”邊雨說,工廠的打更室,商場的柜臺,藥房的藥柜,他干著那些與他的身份、他的學識極為不相符的工作,曾經那樣光彩奪目的方研究員,似乎也變成了一個沾滿了煙火氣的普通人。
上一個邊雨去找的地方,是一家面館。
“不過他在那里,也只做了一年半。”邊雨微微嘆了一聲,“因為他被人舉報是間諜。”
那家面館正好在一家研究所的門口,每天中午、晚上都有不少研究員去吃面,有一次一個研究員在結賬的時候把沒合上的筆記放在那兒,正好被算賬的方皓辰看到了,他隨口搭了一句話,沒想到一下子還真就點撥了那個研究員。
當時那個研究員還說要好好謝謝他,可臨了他越想越不對勁。再仔細一想,似乎平時自己和同事討論課題的時候,這個算賬的都聽得特別認真。
研究員驚得一身冷汗。絕對有問題,那個研究員想,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在一個小面館算賬?還偏偏是他們這個研究所門口的面館?
于是他舉報了方皓辰。
再后來,街坊鄰里調查出或者說是八卦出,方皓辰曾經在某個研究所做研究,因為泄密,被開除了。
流言迅速傳滿了街頭巷尾,越傳越離譜,越傳越邪乎,最后方皓辰甚至變為了某某某高官留在大陸的私生子,把他培養起來就是為了讓他盜取國家的機密。
傳說他本來應該被判死刑,是賄賂了什麼人,才在這里隱姓埋名。
流言和冷眼成了最鋒利的刀子,輕易就能將人割得遍體鱗傷。
他最終也沒有留在這個地方。
他那時是否絕望了?他那時是否對人失望了?
否則他怎麼會那樣悄無聲息地離開那條街巷,離開了那座城市,坐上車,一路到了這荒無人煙的地方?
“我很對不起他。”邊雨說。
“他一定很愛你。”可男人突然說,“他那樣一絲不茍的性格,會愿意接受這樣大的錯誤伴著他的后半生,他一定很愛你。”
“……謝謝。”邊雨頓了一頓,又問,“但是,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從來都沒有說過他是個什麼樣性格的人。”
邊雨問完這一句,男人就像是一臺被卡住的機器,他只直勾勾地盯著邊雨,一句話也不說。
邊雨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實際上他已經習慣了,習慣了他每每提到方皓辰就會出現的這些怪事。
他透過車窗望著遠方,似乎只有這個屢屢出現矛盾的他,才是邊雨這不真實的生活中唯一的真實。
坐了四天三夜的汽車,邊雨終于下車了。
他從兜里摸出筆記本,里面工工整整地夾著一張紙條:431號林場。
也是他此次旅行的目的地。
下了車之后,邊雨又從鎮子上雇了一輛拖拉機。
“你要去431林場啊?”村民問他。
“對,我去找人。”在拖拉機響亮的“突突突”聲中,邊雨回。
“那你明天再去吧!明天一大早去。”村民說,“現在這個時間,林場的都出去伐木去了,你哪能找得到人呢?”
邊雨不介意:“沒事,人不在我就再等等。”
“你等你能等到什麼時候呢?”村民好心勸道,“你這自己沒工作的嗎?”
“嗯,沒有,辭了。”邊雨說,“這樣有消息的話,在附近打些零工也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