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景,讓邊雨都有些忘情。他忍不住幻想,也忍不住問:“皓辰,你有沒有想過以后?”
方皓辰有些不解:“什麼以后?”他小小地抿了一口紅酒,又因為不適應這濃烈的味道而瞇著眼睛緩了許久。
“解開201的謎題以后,離開201以后。”
“離開嗎?”方皓辰望著窗外緩緩升起的白月亮,“我大概不會離開吧。留在201,一直到退休。”他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麼,又說,“如果離開的話,大概是去一個研究機構搞研究,就像我的母親那樣。對她來說哪里都一樣,對我來說哪里也都一樣。”
方皓辰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莫名望向了邊雨,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喉結滾了兩滾,最后他也只是收回了視線,重新抿了一口酒。
邊雨難以形容這樣的沉默像是什麼,急切,卻也曖昧,拉扯著他危如累卵的冷靜。
邊雨放下“酒杯”,走到儀器旁,目光死死盯著那些泛黃的紙帶,在那紙帶之上,針頭打下一排一排黑色印記,那一排排黑色的印記,像一個個空洞的眼睛,齊齊仰望著他。他如此專注,仿佛這樣就能讓心中的悸動稍稍平息。
忽然,邊雨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轉頭看向方皓辰,眼中滿是驚恐。
“我不知道……這不應該……”
他來回踱步,又念念有詞,看上去那張記載著伽馬射線的紙帶上,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邊雨不寒而栗。
終于邊雨停了下來,他看著方皓辰,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是,我覺得這個伽馬射線,是有規律的。不……我說的不是周期性變化,而是那種——”
邊雨的話還沒說完,方皓辰立刻沖了過來,在奪過紙帶的瞬間,他就明白了:雖然看上去變化不明顯,但如果仔細分辨,能夠看得出來,這紙帶上面伽馬射線的波動絕對不正常!它的波動間隔不一,時高時低,這的確不是周期性的變化,這更像是……有人在向他們說話!
“是莫爾斯碼。”
“這怎麼可能?!”方皓辰不敢相信。
可是邊雨早就先他一步拿出鉛筆,將紙帶上的長短圖像記錄下來。
方皓辰聽著邊雨急促的呼吸,聽著他喃喃自語,看著他飛快地破譯著長長的莫爾斯碼。
他簡直無法想象,這伽馬射線產生于黑洞爆炸時,絕非人力所能控制,難道黑洞是有意識的?難道宇宙是有意識的?那這個宇宙想要告訴他們什麼?是外太空友好的消息,還是意欲求救的信號?
說不定……
方皓辰的掌心起了一層薄汗,他想到當初這實驗,完全由他的母親一手主導,黑洞周圍時間是永恒的,那麼會不會這黑洞記載了一部分他母親的意識?會不會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信號……
如果,如果她真的看到了時間的盡頭,如果她真的成為了那條跳脫出水面的魚,那麼現在邊雨所破譯的……或許就是統一場的理論方程!
方皓辰焦急地等待著。
30秒……
60秒……
2分鐘……
5分鐘……
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邊雨抬起頭來,他定定地看著方皓辰,滿臉困惑。
“怎麼了?是什麼?”方皓辰急切地問。
“我不明白。”邊雨皺著眉頭說,“是一首詩……”
邊雨說著又看了看方皓辰,他動了動嘴唇,才念出來——
“你或許不會知道,
當我走向宇宙的極點,
當黑夜成為時間的原形,
我知道我已離開得太遠太遠……”
“但我的心中,
竟只有你。”
方皓辰不自覺地背誦出來,和邊雨漸漸消失的聲音混成一體。“我知道這首詩……”他喃喃地說。
他看著邊雨,繼續說著他記憶中的那首詩歌——
“你或許不會知道,
當東方的霞光墜落,
當我化為宇宙中的一朵泡沫……”
可是邊雨怔怔地看著方皓辰,搖了搖頭,他說:“我不知道后面的句子。”
說著,邊雨拿著那一沓紙帶給方皓辰看:“這首詩就到這里,后面沒有了,剩下的都是規律性的電磁波動。”
見方皓辰不答,邊雨又好奇地問:“這是什麼詩?我怎麼從來沒有讀過。”
方皓辰一頓,道:“你當然不會知道……”
他緊緊抿起了嘴唇:“這是我夢中夢到的詩,而且,我從未跟任何人說過……”
“怎麼可能?”邊雨詫異道。
是啊,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會這樣?
如果那些實驗都是他母親所做,如果她已經走到了宇宙的極點,她為什麼會這樣?
那個一心一意撲在研究上的、冷漠的、不通人情的母親,在見到了世界的真理時,所想到的,所想要留下的,竟然只是一首詩。
留給她唯一的兒子。
她耗費半生心血和智慧,她用她的生命,用二十年前那縷飄飄蕩蕩的極光,寫下的,竟然只是一首詩。
一首殘缺的詩。
方皓辰忽然回到了小的時候,他每一天都那樣,等在門口,盼望他的母親到來。而他的母親,雖然工作很忙,但是還是愿意走過幾小時的山路,只為了能夠陪他十分鐘。
他想到她總是帶著些物理學的書籍,哪怕那時候方皓辰一個字都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