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皓辰這樣興奮,邊雨卻對此不以為然:“也不能這麼樂觀,現在只是理論計算,距離實驗室驗證,還有相當大的距離。”
畢竟無論是數據的選取,參數的設定,公式的推導,全部依據于邊雨的猜想,這就像一個邏輯圈,在邊雨的猜想內部是自洽的,并不一定代表它就是真實的,說到底,沒有經過實驗論證的猜想,僅僅是空談而已。
“實驗論證本來也不是你的領域。”此時方皓辰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邊雨的演算公式和演算數據所吸引,開始那點萎靡也徹底消失不見,他甚至都沒有理邊雨對他“吃沒吃午飯”的問候,拿過邊雨那一沓演算紙,徑直坐在了邊雨的位子上,口中念念叨叨又用鉛筆在上面時而不時地涂涂畫畫。
見方皓辰再一次沉入他的物理世界,邊雨也不再叫他,只將辦公室的門虛掩上,又叫田駿男去打一份午飯送過來,便自己去了演算室。
這一去就是一下午加一個晚上。
等到邊雨從演算室出來的時候,已是晚上九點,夜幕下的201黑得嚇人,若是尋常,邊雨都會直接回宿舍,然而今天他卻怎麼都放心不下那個搞起研究就茶飯不思的人。
在抵達物研處的時候,邊雨抬頭看,他的辦公室果然還亮著燈。
他本應該上樓去,可想了又想,邊雨還是放棄了,他就站在物研處樓下,點了一根煙,遠遠地看著他辦公室里那昏黃的燈光,在此之前的很多次,在一個個雪夜里,他也是這樣看著方皓辰的辦公室,就像航行的海船注視著遠方的燈塔。
邊雨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一直到那燈熄了,他才掐了煙,轉身快步回了宿舍。
這個實驗設計,怎麼也夠方皓辰折騰一陣子了。
邊雨想到這是快樂又是苦悶,快樂的是,這樣方皓辰就不會總來找他,他終于可以少點看到方皓辰;苦悶的是,這樣方皓辰就不會總來找他,他真的看不到方皓辰了。
然而邊雨卻怎麼沒有想到,他的清凈只持續到了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一早,邊雨都沒起床,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叫醒了。
是方皓辰。
站在他門口的方皓辰,手中舉著一沓演算紙,頭發有些凌亂。
“我能進去嗎?”邊雨剛剛開門,方皓辰就問。
邊雨看了一眼表,才六點不到,他理了理頭發,點點頭,側身讓方皓辰進來,這時邊雨才看清,方皓辰的眼睛里都是紅血絲。“你一夜沒睡?”邊雨不禁問。
“嗯。”方皓辰不甚在意地答,“我根據你的演算公式和結果設計了一個實驗。”
他說著把演算紙塞到邊雨手里,見剛剛起床的邊雨腦子還蒙著,方皓辰心急地湊到邊雨身邊,指著他設計的實驗對邊雨解釋:“簡單點說,物理場可以想象作充滿空間的震動球,之間以彈簧相連,空間中每點的場是諧振子,量子化后則成了每點有個量子諧振子,場的激發則對應到粒子物理學中的基本粒子。所以,在這里……”方皓辰用手指示意著他看設計圖上兩個平面,“設置兩塊不通電的金屬導體或者是介電材料,不斷壓縮兩物體的距離后,就可以對中性原子之間的作用力進行檢驗。
”
“也就是說……”方皓辰抬起頭來看向邊雨,疲勞的眼睛里閃耀著攝人心魄的光亮,“只要實驗所得兩個數值相等,那麼就能證明你的猜想是正確的,只要你的猜想是正確的,就可以計算出在粒子被激發時的能量值。”
聽方皓辰說到這里,邊雨的困意完完全全地消散了,他死死盯著這個僅能用“巧妙”予以形容的實驗——是的,巧妙,不只是對關鍵結點的處理上,而是整個實驗,都是一環扣一環,每一步單說都非常簡單,可放在一起卻讓人不得不感嘆設計之精巧絕倫。
“你一晚上就想出了這個?”邊雨問。
方皓辰誤解了邊雨的意思,抿了抿嘴:“我知道這個實驗有些簡陋,而且必須要申請超低溫實驗室才能做,不過后面我可以再繼續改良。”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邊雨看著方皓辰這透著一絲委屈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你只用了一個晚上就設計出了這個實驗?”
方皓辰看著邊雨眨了眨眼:“不是一晚上,是半個晚上。”他這樣說,眼睛里泛上了一絲幼稚而可愛的得意。
“昨天你沒回辦公室?”方皓辰問。
“嗯。”邊雨語焉不詳地說了個小謊:“昨天從演算室走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我就直接回宿舍了。”
方皓辰撇了撇嘴,半天才說:“早知道我就不等你直接回來了。”
邊雨笑了笑:“所以今天五點多就來敲我房門想要跟我分享成果了是嗎?”
“當然。”方皓辰答得理直氣壯,“我能有這樣的構思都是因為你,邊雨,你真的是個奇跡。”方皓辰由衷地贊賞。
邊雨卻搖搖頭:“你才是。”
在這樣落后的研究環境中,沒有受過國際頂尖學府的系統教育,靠著自學外語,啃著不清晰的外國研究照片,在這樣輕的年紀,達到不遜于任何頂尖物理學家的水平,背后是不可估量的天賦、努力和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