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心中一動,不知為何竟覺出些許酸澀之意來,他輕聲喚了句,“……老爺?”
付三生倏然回神,扯了扯嘴角道,“或許罷。若當真修成了精怪,脫離這俗世束縛,自此逍遙于天地間……也是一樁好事。”
-
六十、
過了年關,一晃便到了正月十五。
城隍廟前頭又一次搭起了燈樓,仙子湖畔也照舊擺起了賣河燈的攤子,圍滿了前來許愿的夫人小姐們。
京中方落過一場小雪,這兩日正冷得厲害。付三生緊了緊衣領,并不曾與往來行人一般細細逛過燈市,只徑自尋了角落里少有人問津的花燈攤子,買了盞巴掌大的蓮花燈。
攤主老伯收了錢,將朱紅的祈愿紙遞到他手里,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這才試探道,“敢問公子……可是百味閣的付老板?”
付三生筆下一頓,抬起頭道,“正是,老人家識得我?”
老伯笑起來,許是為了沒認錯人而感到高興,“去年中秋時公子也是在我這攤子上買的蓮花燈,老朽記著……你在祈愿紙上寫了金榜題名,是也不是?”
付三生點了點頭,微笑道,“老人家好記性。”
“那日|你走之后,有個年輕后生也來買了蓮花燈,許了金榜題名的愿,”老伯又道,“我隨口與他提起你來,他竟同我說,你是他心上人。”
捏著河燈的手指驟然收緊,被燈座上凸起的棱角硌得生疼。付三生怔愣良久,半晌才勉力笑了笑道,“……許是認錯了人罷。”
“老朽也這麼想,”老伯捋著胡子道,“身為讀書人,豈能和那些世家紈绔一般,與男子糾纏不清?且他身上沾了酒氣,手中又提著酒壺,想來多半是喝醉了胡言……公子?公子!你這祈愿紙不要了麼?”
“這付老板當真是奇怪,怎麼話也不說便走了……”
-
六十一、
付三生弓著腰,盯著黑漆漆的湖面,和湖面上挨挨擠擠的無數河燈,一時間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狠狠咬了咬牙,止住了眼底翻涌的熱意,卻止不住胸中仿佛要噴薄而出的憤懣。
他怨這世道不公,男子與男子相戀在世人眼中是邪門歪道,是天理不容,應當為讀書人所不恥,為天下人所唾棄。他又怨自己思慮過甚,懦弱膽怯,明知道關競寧肯背負這苦痛也要與他一起,卻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
付三生突然覺得好笑,于關競而言,自己與那老伯,與萬千世人,又有何區別?
他垂眼望了望手中的蓮花燈,只覺這盞燈也好,他心底那些許不為人知的念想也罷,此時看來,實在毫無意義。
……不過是笑話一場。
-
六十二、
二月初九,會試如期舉行。
三月,會試放榜,禮部尚書關鴻奕之子關競位列第五,稱貢士。
同年三月十五,明德帝主持殿試,次日放榜,關競位列一甲第三,稱探花郎。
-
六十三、
“關少爺剛及冠便中了探花,定是前途無量之人,且他年輕英俊,又家世顯赫,游街時不知被砸了多少鮮花香囊。”
“隨后在瓊林宴上,當今圣上最為寵愛的九公主偶然見著了關少爺,竟直接追到了殿中,央著陛下給她和關少爺賜婚。”
“陛下也不惱,還當真問起關少爺:若是朕將九公主許配給你,探花郎意下如何?”
“關少爺直道惶恐,又說自己早有心儀之人,努力讀書考取功名未嘗不是為了娶那人為妻,斷是不會違背心意的。
而公主國色天香,金枝玉葉,若非全心全意對待公主之人,如何當得駙馬之位?”
“九公主是明事理之人,又心地善良,聞言不僅沒有再執著于駙馬一事,還對關少爺的癡心深表感動,立時改了口,求圣上給關少爺與其心悅之人賜婚。”
“旁人都以為關少爺會順水推舟,誰知他仍舊婉言謝絕了。”
“關少爺說,感情一事不能強求,他不愿以權勢相逼,只愿有朝一日,能與那人兩情相悅,白頭偕老。”
“此事也不知是怎麼傳了出來,如今坊間都在議論,不知這年紀輕輕的探花郎,心儀已久之人會是哪家的姑娘。”
“雖也有人說,關少爺男子漢大丈夫,不該如此看重兒女私情。可哪家沒有女眷呢?若自家女兒或是姊妹能覓得關少爺這等良人,豈不幸甚至哉?”
……
“今日我去福滿樓送點心,因著沒到飯點兒,那小二哥閑來無事,硬是拉著我胡侃了半晌,”平安替付三生擺了碗筷,口中猶不停歇,“要我說,關少爺這番話恐怕只是為了回絕公主,并不可盡信。他年僅弱冠,若真有個癡戀多年之人,那豈不是十多歲時便起了心思?更何況,關少爺乃英年才俊,關府論門第論家私也是京中數得著的,如何會一直求而不得?”
付三生舀起一塊冬瓜放入碗中,卻遲遲沒有入口。平安以為今日的冬瓜排骨湯不合他口味,正想將湯盅挪走時,忽而聽見付三生道,“坊間猜測多有謬誤,但關競……并不曾說謊。”
“竟真有關少爺求而不得之人?”平安詫異道,“既如此,那為何九公主求陛下幫他賜婚時,關少爺要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