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不足半年你就要參加會試了,這段時間辛苦些也是應當的,”他道,“房中的筆墨紙硯你盡管挑合手的用,我去做點吃的來,順便告訴他們別隨意到院子里來擾你。”
-
五十二、
熟透的柿子去皮搗碎,加上糯米粉和少許糖攪拌成濕軟的面團,再用模具或是干脆徒手將面團分成一個個扁扁的小圓餅,丟進油鍋小火炸透,最簡單的柿子糕便做好了。
付三生端著一碟熱乎乎的柿子糕回到院中時,關競正皺著眉將宣紙上的幾行字胡亂劃掉,顯然是思路還未捋清。付三生將盤子放到他帶來的幾冊書旁邊,溫聲道,“柿子糕要熱著才好吃,不若待會兒再寫?”
關競應了聲好,果斷放下紙筆,拉著人一同坐下吃點心。付三生才從廚房出來,又不曾換過衣裳,身上便難免沾染了些帶著油煙氣的香甜味兒。關競悄悄聳著鼻子嗅了嗅,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時候付三生也才十幾歲,白日里忙著鋪子的事,晚上回了府還要去小廚房給他做加餐。關競向來是不肯在房里乖乖待著的,可又幫不上什麼忙,便只能搬個小板凳在廚房等著,邊等邊眼巴巴地盯著付三生,還有蒸籠中的點心或是砂鍋里的甜湯。付三生見他鐵了心要守著也無法,干脆尋了張小木桌來,兩人省了回房的功夫,就在彌漫著香甜氣的廚房里圍著小桌吃夜宵,倒也自在。
只可惜,關競漸漸長大了,關父關母自然不會允許他繼續這樣不守規矩。
再到后來,他離京去往襄城,那樣的場景便更不可能再出現了。
一晃眼,竟已過了這麼多年。
關競咽下口中的糕餅,抬眼望向書桌對面垂首磨墨的付三生,忍不住低聲道,“三哥,說來你或許會覺得奇怪,但不知為何……明明你就在我面前,我卻突然……”
“……很想你。”
付三生聞言不禁一怔,墨錠從指尖滑落,砸在深青色的硯臺上,發出一聲輕響。點點墨汁飛濺而起,落在他由于挽起袖口而露出的那截白皙手腕上,眨眼便暈開了黑色的花紋。
這個小小的變故像是將付三生心中的慌亂破開了一個口子,他深吸一口氣,一言不發地取出了書桌抽屜里的巾帕,在沾了墨汁的手腕上胡亂擦拭了一番。
墨跡堪堪去了一半,腕上的皮膚便被磨的通紅。
關競見狀不由得抿了抿唇,隨即一把奪過付三生手中的巾帕,在外間的黃銅盆子里打濕了,這才拉過對方的手,放輕了力道將殘余的墨跡細細抹去。
他兀自擦的認真,卻忽而聽見付三生道,“關競,你以后……”
“……別再來了罷。”
-
五十三、
關競握著帕子,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抬起頭看向付三生,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
“既然你旬休時仍舊要讀書,又何必非要到我這兒來呢,”付三生道,“若嫌府中吵鬧,那便去找你的同窗,或是尋一處書齋……”
他用力將自己被關競握住的右手抽了出來,偏過頭,目光落在桌角那碟猶有余溫的柿子糕上,“若是想吃點心,盡可以遣人去鋪子里采買,大可不必你親自過來。
”
“我何時說過來尋你是為了念書?為了點心?”關競霍然起身,攥著帕子的手指太過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起,“今日這策論我即便是不寫又如何?這盤子點心你即便是不做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只是想同你……”
“我只是想同你待在一處罷了。”
“三哥,你答應過我可以常來尋你的,”關競眼中隱隱泛紅,啞著嗓子道,“如今卻要反悔了嗎?”
眼底驟然涌起一股強烈的酸意,心臟也仿佛被長滿尖刺的荊棘捆住,付三生狠狠咬了咬牙,用盡力氣才勉強控制住自己沒有失態。
他緩緩道,“……是啊,我反悔了。”
“不要繼續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關競,不值得。”
“回府去吧,我還有賬冊要看……便不送你了。”
-
五十四、
廚娘端著醒酒湯進來時,付三生已經睡著了。
平安給他掖了掖被角,壓低了聲音同廚娘道,“醒酒湯拿回灶上溫著吧,等老爺醒了再喝。”
“老爺今日是怎麼了?”廚娘悄聲問,“怎會喝了這麼多酒?”
“我也不知,”平安搖了搖頭,“我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喝了一壇了,攔也攔不住,又什麼也不肯說。”
廚娘略一思索,試探著問,“會不會……是和關少爺有關?”
“關少爺?他今日來過府上?”
“是啊,”廚娘應道,“巳時那會兒老爺還去廚房安置了關少爺帶來的柿子,做了些糕餅,可沒過多久,關少爺便匆匆走了。說來也巧,我去院子里提水時剛好碰見,瞧著他……臉色很是難看。”
平安沉吟片刻,而后輕嘆了口氣道,“咱們在這兒猜來猜去的也無用,等老爺醒來我再問罷。”
-
五十五、
付三生記得,他是要去趙家送糕點的。
卻不知為何,恍恍惚惚的隨著人群來到了關府門口。
他聽到了接連不斷的鞭炮聲,聽到了嗩吶吹奏的喜樂,也聽到了身邊眾人鬧哄哄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