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做桂花蜜嗎?”平安問。
付三生搖頭,端起酒杯道,“做桂花糕,若有余裕,就再釀點兒桂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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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因著午后稍稍瞇了一會兒,夜里便有些難以入眠。躺了半晌依舊毫無睡意,付三生干脆披上外衫下床點燈,坐到書桌前頭繼續看起白日里沒看完的那本游記來。
剛翻了兩頁,窗外忽然響起了一串沉重又凌亂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由遠及近,在付三生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時,便已經趕到了近前。
緊接著,窗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哐啷”一聲破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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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付三生心里明白,他是不可能躲關競一輩子的。
事實上他設想過無數次與關競重逢的情景,甚至連見面之后該如何寒暄,要問些什麼答些什麼,都早已反反復復的演練過。
然而無論他做了多少準備,此時此刻的這番狀況也實在……
遠遠出乎了他的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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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幾近子時,連犬吠聲都早已沉寂下來的靜悄悄的永寧巷里,一名膽大妄為的不速之客先翻墻后破窗,竟直接闖進了百味閣老板付三生的臥房。
而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禮部尚書之子,鹿鳴宴上深受眾大人賞識的鄉試解元,關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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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關競不知是喝了多少酒,周身俱是濃烈的酒氣,面上也紅的厲害。他懷里抱著個偌大的土陶花盆,越過窗框翻進房間時竟也沒摔了,只可惜盆中開得繁茂的紅牡丹被擠壓磕碰了兩下,窸窸窣窣地落了不少花瓣下來。
付三生愣愣地看著他,腦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慶幸自己將原本擺在窗下的書桌挪了位置。
如若不然,關競翻窗而入時,怕是要一腳踩進這磨滿了墨汁的硯臺里。
關競自然不會知道付三生在想什麼,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書桌邊上,將那盆牡丹花往桌上重重一放,而后啞著嗓子道,“這花……送給你。”
他的聲音比年少時低沉了許多,目光卻熱切誠摯一如從前。他盯著付三生的臉,眼眶發紅,眼尾幾乎沁出淚來。
他道,“……三哥,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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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付三生沉默著,一時間只感覺心里五味雜陳。
府中仆從喚他老爺,鋪中伙計喚他東家,旁人則喚他付公子,付老板,唯獨“三哥”這個稱呼,他當真睽違已久。
太久了,久到此時聽來,竟讓他莫名的鼻子一酸。
他深吸一口氣,盡力將情緒平復下來,隨即勾起唇角,認認真真道,“……關競,恭喜你中了解元。”
“嘿嘿嘿……”關競咧著嘴傻笑,而后蹲下|身靠在付三生膝頭,仰著臉問他,“三哥,中秋那日燈市上……你替我許愿了,是不是?”
付三生微微一怔,下意識道,“此事……你如何得知?”
關競并未回答,眼眶里的深紅方才散去些許,此刻卻又猛烈地翻涌升騰起來。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因為就在付三生還半點沒反應過來時,關競突然扯著他的衣袖將他手臂抱進懷里,繼而撲簌簌的掉起了眼淚。
付三生被他唬了一跳,慌亂間也想不起該說些什麼,便伸出另一只手去摸摸他的頭頂,權作安慰。
誰知關競絲毫不為所動,只抱緊了付三生的胳膊,愈發哭出了聲。
他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嚎啕大哭,一如當年那個被迫離京遠赴襄城,滿腹委屈與不甘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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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如果不是……賣河燈的老伯同我多說了兩句,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你……你為我許了愿……”
“我甚至以為……你根本不想我回京,也一點都不在乎我考得如何……”
“我好怕你忘了我……三哥……”
“在襄城的時候我總是……總是擔心,若是你娶妻生子了……我該怎麼辦呢……”
“因著我總想回來,外祖就……派人盯著我……他們幾個功夫太好了,我根本打不過……盡是挨打……”
“好不容易等到祖母過壽……我高興的夜里都睡不……睡不著……就算是困極了睡下,夢里也……也全是你……”
“但我沒想到……你接了帖子竟也沒來,還把我……把我送你的頭冠還回來了……”
“我……我心里又難過又生氣,想干脆將它扔了,可又舍不得……”
“那日夜里我就……就蹲在你屋頂上,見你把箱子取回去了,我才走……”
“我連你的臉都沒看清,但又不敢跳下來,怕你……怕你趕我……”
“其實我知道外公說得對,我須得證明……證明自己是個即使沒有家族蔭庇也能撐起門楣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樣你才能……不再把我當成個孩子……”
“而且他答應……每個月讓京里的人傳一封信到襄城,把你的近況告知于我……”
“可那寫信之人也太過敷衍了事,每次都只寫一句……他不曾娶親……除此之外再無他話……”
“三哥,我就是……就是靠著這幾個字……在書院里撐下來的……”
“每日……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還吃不飽……你不知道書院的飯菜有多難吃……也沒有點心,一塊……半塊都沒有……”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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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關競在付三生腳邊縮成一大團,就這麼一面哭,一面胡亂嚷嚷著他這幾年的遭遇。
他臉上糊滿了眼淚鼻涕,時不時還要打個酒嗝,看起來臟兮兮的,又格外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