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孩兒,牙尖嘴利的。”蘇琦不怒反笑,視線轉向季時風,“小風,我一直認為你不愿意和他分開,是故意和我作對,氣我的,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
季時風安撫地握了握路辭的手,旋即站起身,平靜地說:“我做什麼事情從來不是為了氣你,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也對,我確實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蘇琦自嘲地笑了笑,低頭看了眼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小風,我可以坐下嗎,我站不了太久。”
路辭板著臉,強硬地說:“不行!家里沒你的位置——”
“坐吧。”季時風拎起一張塑料凳走上前去,語氣竟然難得的平和。
路辭一愣,季時風扭過頭對他笑了笑,示意他沒事的。
蘇琦一只手托著下腹,另一只手撐著塑料凳,緩緩地坐了下去。
季時風看著她仔細且謹慎地護著肚子的樣子,再看一眼她此刻小心翼翼的神情,不確定這是不是就叫“母愛”,他覺得很陌生。
“你今天過來,是有什麼事情嗎?”季時風問道。
蘇琦坐在塑料凳上,抬頭看著季時風:“小風,你現在多高了。”
“一米八幾。”季時風回答。
“你爸爸一米八五,我覺得你已經趕上他了。”蘇琦笑著說。
“差不多,”季時風想了想父親的樣子,“記不起來了。”
蘇琦說道:“小風,你好多年沒有這樣好好和我說過話了。”
“和你一樣,”季時風勾起唇角笑了笑,“人有了倚仗,就會溫和點兒。”
路辭在后邊干著急,直掐路易大腿,悄聲說:“季時風怎麼還笑啊?他們嘰嘰咕嚕說什麼呢?聽不懂啊!”
路易疼得呲牙咧嘴,不敢叫出聲來,壓著嗓子說:“我他媽也聽不懂啊,什麼溫和不溫和的,燒開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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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聽不懂季時風的話,蘇琦卻懂了。
她想起季時風父親剛去世的那段時間,蘇琦心情非常糟糕,走出家門總覺得旁人在對她指指點點,說她死老公了,說她一個女人以后無依無靠的不知道怎麼活……她那時候常對年幼的季時風發脾氣,將自己的痛苦、無助、迷茫轉嫁到不會反抗的孩子身上。她對季時風很冷淡,不愿意抱季時風、不愿意和季時風說話,甚至不愿意看見季時風。季時風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她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的事實。
直到攀上了現在的丈夫,蘇琦的日子過得很舒心。雖然得不到夫家的認可,但物質條件上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她隱瞞了自己有過一個孩子的事情,出門有司機接送、在家有保姆伺候,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每個月最新款的珠寶包包供她挑選。
有了依靠之后,她每次和季時風見面,態度反而好了不少。季時風不再是個累贅了,她也愿意抽出點時間哄哄這個孩子。
而季時風也是一樣。
在沒有遇到路辭之前,他一直是一個人面對蘇琦。他用一層無比冷硬的外殼將自己牢牢包裹,好讓自己在蘇琦面前不要有絲毫的松動,不要暴露自己一絲一毫的軟弱。既然蘇琦不愛他,那麼他也不能流露出自己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對“母愛”的渴望。
長久以來,季時風像在打一場他單方面的戰,如果他不夠冷漠、不夠強硬,那麼他就徹底輸了。
但現在不同了,現在的他有了一個倒霉蛋,傻乎乎地站在他前頭,明明自己手指頭在打顫,還要安慰他說不怕。
這場單方面的戰爭,因為有了路辭的加入,讓季時風覺得自己是不會輸的,他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
現在的他擁有了足夠多的愛,他不再需要蘇琦偶爾從手指縫中施舍給他的那一丁點關懷,真的不需要了。
因為他的倒霉蛋愛他,很愛他,只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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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風,我是來和你道別的,”蘇琦說,“我馬上要走了,去首都。”
路辭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發展,怔愣幾秒后,擔憂地看向季時風的背影。
“恭喜,”季時風神色如常,沒有詫異、沒有不舍,沒有絲毫多余的情緒,就像是面對一個陌生人,“生意越做越大了。”
“這次你不用搬走了,我先走。”蘇琦同樣云淡風輕道,“你和你那位小朋友的事情,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
季時風笑了笑:“行。”
其實他一直都明白,蘇琦和林詠梅是不一樣的。林詠梅不同意路辭和他在一起,完完全全是出于母親對兒子的愛,她怕孩子將來的路難走,怕孩子往后要面對無端的非議、誹謗和中傷;而蘇琦勒令他和路辭分開,只不過是要求他搬出這座城市的一個借口罷了。
她隱瞞了自己有過一個孩子的事實,擔心這件事會被發現,保險起見希望季時風走得遠遠的。恰好這時她發現了季時風和路辭在一起,于是她便拿這件事做文章,把他們的事告訴季博文,借由季博文逼迫季時風離開。然而蘇琦或許永遠無法明白,季時風和季博文相依為命是一種什麼感情。季博文反對過季時風、罵過季時風、打過季時風,但他卻不舍得看自己的孫子傷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