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三十二塊錢,媽媽要賒好幾次賬啊。
掌心在大腿上越摩擦越快,路辭想這習題冊干脆就不買了吧,反正他也不學習,就算買了也用不著。
學委站在講臺上,照著名單挨個兒往下念,路辭知道快念到自己了,他坐立難安,想著要不要去廁所里躲著,等放學了再出來。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學委頓了頓,跳過了路辭的名字,念了下一個人:“陳卓,交錢了。”
路辭悄悄松了一口氣,手心里全是冷汗。
但下一秒,路辭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轉身看著季時風:“你幫我交了?”
“嗯,”季時風也沒隱瞞,“昨天晚上交的。”
路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不少錢呢,你幫我交干嘛呀,我又用不著,這不是浪費錢嗎……”
連著他的這份,季時風一下子花了四百多塊錢,他知道季時風的錢來得有多不容易。
季時風用筆尖點了點他的鼻梁:“和你學的,你忘了你從前有一次也是這樣,背著我幫我交了練習冊的錢。”
季時風本意是想逗逗他,但路辭非但沒有笑,反而抿了抿嘴唇,垂著頭迅速說“那不一樣”,說完就將頭轉了回去。
在他背后,季時風拿著筆的手僵在了空氣里,他看著路辭的背影良久,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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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完錢的同學不少都去操場自由活動了,等班里人剩得不多了,班長走到路辭身邊,悄聲說:“小路,和你說個事兒。”
“啊?”路辭抬起頭,打起精神笑了下,“什麼事兒啊?”
班長站在他桌邊,從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路辭,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壓著聲音說:“這個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收著。
”
路辭吸了吸鼻子:“什麼東西,整得這麼神秘,我生日還有好久呢——”
打開信封往里瞥了一眼,路辭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信封里是一沓錢。
班長看著路辭的神情,有些緊張:“我們私下拉了個群,都是我們的零花錢,湊了湊也沒多少。”
“給我的?”路辭愣了幾秒,問季時風,“你知道這事兒嗎?”
季時風眉心一蹙,還沒來得及回答,班長連忙解釋:“季時風不知道,我們主要是找了幾個……就是零花錢比較富裕的。每個人都有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們都希望看見以前那個你,都希望……”
后面她說的什麼,路辭耳朵里嗡嗡作響,全部聽不見了。
都希望看見以前那個你?
這句話像一把火,霎時間點燃了路辭心底一直壓抑著的那座火山。
——他們是什麼意思,都討厭現在的我是嗎?
——所以他們總是用那種可憐的眼神看著我是嗎?
——以前那個我是什麼樣的,以前的我有錢,他們都只喜歡有錢的我是嗎?
扭曲的憤怒像毒蛇,在路辭的身體里迅速游走。
太陽穴傳來鉆心的疼痛,路辭用力掐著虎口的位置,告訴自己笑,要笑。
他艱難地向上扯了扯唇角,對班長說:“我不用,你們拿回去吧。”
路辭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表情,他覺得自己在笑,實際上他臉色煞白,嘴唇止不住地哆嗦。
班長有些嚇著了,擔憂道:“小路你別多想,我們就是作為朋友想關心關心你,也不知道能為你做什麼,所以就……”
路辭用力咽了口唾沫,又來了,這種眼神又來了。
他越過班長,往班里看了看。
留在班級里的十來個同學都是家境比較好的,都悄悄往他這邊瞧,顯然錢就是他們幾個人出的。
——看什麼看?都在看我笑話?覺得我可憐?
——就像那天看我被潑了一身油漆那樣,是不是覺得我好可憐?
路辭放在桌下的手握成拳,他搖搖頭,極力克制著身體里那條毒蛇,說道:“真的不用了,快拿回去吧。”
季時風覺察到路辭的肩膀正在發抖,他對班長使了個眼色,示意班長把錢收回去。
班長點點頭,一只手剛拿回信封,急性子陳卓耐不住了,說道:“小路,你和我們客氣什麼啊,我們以前天天從你那兒拿吃的,這時候肯定要為你挺身而出啊!”
其他人也憋不住了,紛紛關心道:“是啊路兒,我們都是朋友!”
越來越多的聲音涌進耳朵里,嗡嗡嗡的,亂糟糟的,吵得他好難受。
路辭看見同學們都在看著他,那些眼神在他眼前放大了無數倍,路辭看見他們眼睛里都寫滿了憐憫。
血紅的油漆、被打的哥哥、老師們對他超出尺度的關心、同學們如履薄冰對待他的態度、學委念到他名字時的停頓……一幕幕從路辭腦海里飄過,有一根神經越繃越緊、越繃越緊,終于“噔”一聲,斷了。
“我說不用了!”路辭終于按捺不住,任憑烈火焚燒中那個扭曲的他自己暴露無遺,“你們干嘛呀!你們怎麼不給我搞個募捐儀式?我去主席臺上拿錢行不行?我拿了錢我還要說感言,感謝你們的幫助,行不行?!”
班長第一次見路辭這副模樣,愣住了:“小路……”
“沒必要,沒必要成天和我小心翼翼的,全校都知道我家欠錢了,知道我被潑了一桶油漆,你們這樣有意思嗎?有什麼必要?”路辭站起身,猛地推翻了桌子,發出巨大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