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時風,我喜歡和你說話,你不要掛,好嗎?”路辭問他。
倒霉蛋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軟乎乎的,尾音上揚,帶著點兒懇求,又有點撒嬌的意味。
季時風輕嘆一口氣,一下就心軟了:“那你要注意點兒動靜,要是有別人上下樓,立刻回屋里;多穿件衣服,別感冒了。”
“嗯!”路辭點頭,“季時風,你真好!”
樓道里燈光昏暗,冷颼颼的,講話還有回音,路辭卻覺得很安心。
能聽見季時風的聲音,他就覺得心口滿滿當當的,很安心。
過了半個多小時,季時風見時間太晚了,實在不放心這倒霉蛋一個人在外頭,于是“命令”路辭乖乖回去睡覺。
路辭戀戀不舍地掛了電話,又蹲在地上翻手機相冊,看了好久他和季時風的合照,實在是冷得受不住了,這才擰開門把手。
屋里還堆著好多紙箱沒收好,路辭躡手躡腳的,生怕弄出動靜。
林詠梅睡眠一直不太好,這屋子隔音又差,路辭擔心把媽媽吵醒了。
踮著腳尖繞過了小廚房,路辭冷不丁瞧見客廳的木沙發上有個瘦削的人影,他嚇了一跳,頭皮都發麻。
再定睛一看,原來坐著的是林詠梅。
路辭松了口氣:“媽?你坐這兒干嘛呀,怎麼不開燈啊?不對,你不是睡了嗎?”
林詠梅說:“睡不著。”
路辭摸著墻壁要去開燈,林詠梅說:“別開,小寶兒,你過來,陪媽媽坐一會兒。”
路辭心里直打鼓,總覺得媽媽今晚有點奇怪。
他乖巧地坐在林詠梅身邊:“怎麼了?”
“剛剛去哪兒了?”林詠梅問他。
路辭咬了咬嘴唇:“我、我——”
“是給小季打電話了?”林詠梅猜測。
路辭愣了愣,心跳的一下比一下快。
這種時候,否認顯得更可疑,不如大大方方承認了。
于是路辭點點頭:“嗯,他問我都收拾好了嗎。”
“小寶兒,”林詠梅的聲音很輕,“你不要撒謊,你告訴媽媽,你和他,你們兩個……是不是……”
路辭心里猛地一沉。
林詠梅呼了一口氣,接著說:“在一起了?”
那天,她在窗邊恰好看見了季時風送路辭來醫院,他們的動作、表情,絕不是普通朋友該有的程度。
路辭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他不想欺騙媽媽,紅著眼睛說:“是。”
林詠梅渾身僵硬。
屋中沒有開燈,路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見媽媽的手正在發抖。
路辭慌了,連忙握住林詠梅的手:“媽,你別嚇我,你說話呀……”
“你呀,你呀……”林詠梅一頓,哭出了聲,“你為什麼呀,為什麼呀?”
從出事到現在,林詠梅沒有哭過一次。
她很瘦,她身體很差,但就在路家的天塌了的時刻,她卻展現出了出乎意料的堅強。
路祖康倒下了,是林詠梅撐起了這個家。
她照顧住院的丈夫和三個還在上學的孩子、她安撫追債的投資人、她一樣樣清點家里的貴重物品去變賣、她和政府來調查的人溝通各種事宜、她要看房、她每天要記賬、她學著把一分錢掰成五分花……
路辭沒見她流過一滴眼淚,但此時此刻,她渾身顫抖,哭著問“為什麼”,路辭說是心如刀割也不夸張。
“媽,對不起,對不起,”路辭跪在地上,撲倒在她膝頭,“對不起,你罵我吧,你打我好不好,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我該死,你不哭,媽你別哭……”
林詠梅低頭,看著她含在心尖尖上都生怕化了的小兒子,眼里沒有憤怒,只有無助:“能分開嗎?小寶兒,能嗎?”
“媽,”路辭眼圈紅的仿佛要滴出血來,他額頭抵著林詠梅膝蓋,眼淚一串串地砸向地面,“分不開了……分不開……”
林詠梅只覺得心里被戳了個血淋淋的洞,她捶打著路辭肩膀:“為什麼呀?啊?為什麼呀!”
路辭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反反復復地呢喃“對不起”。
他從地上的影子里看見,林詠梅高高揚起手,朝他扇來了一巴掌。
路辭閉上眼,他現在知道季時風為什麼說挨打不疼了,挨打能讓他心里好受點兒。
“啪——”
清脆的一聲在屋中響起,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如期到來,路辭愣愣地抬起頭,看著林詠梅一下一下地打著她自己的臉。
“是不是我沒有教好你,是不是這段時間我沒有關心你,是不是……”
“媽……”路辭怔了一瞬,接著緊緊抱住林詠梅的胳膊,哭喊道,“你別這樣,你打我吧,你打我……”
響動驚醒了路易和方牧,兩人從房間出來,看見這一幕,連忙將林詠梅和路辭分開。
林詠梅一只手抵著額頭,滿臉都是淚痕,路易和方牧攙著她進了房間。
路辭跪在水泥地上,膝蓋被磨得生疼。
他轉過頭,呆呆地看著林詠梅房間緊閉的房門,聽見里面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那是他媽媽啊,是他媽媽在哭,他卻不敢進去安慰她。
路辭覺得有把刀子在他身體里攪,太痛了,痛得他猛然彎下腰,雙手撐著沙發,像一只離了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
第二天,林詠梅沒有像往常那樣早起為他們做早飯,路辭背著挎包,在她房門外踟躕半晌,敲門的手抬起又落下。
路易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你讓老媽靜靜,給她時間緩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