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臉擦干凈,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沒當過爹媽,你不知道,”季博文用毛巾給他抹了把臉,“為人父母的,看見孩子這麼落魄,心里要疼死的。”
他手里力道不小,搓的路辭臉生疼,但路辭卻在這樣的疼痛里找到了一絲清明。
路辭像是一個落了水的人,掙扎中看見前方有一根浮木,那根浮木在水波中若隱若現,他看得并不很真切,但多少有了一縷希望。
“爺,”路辭臉蛋被搓得通紅,真心地說道,“謝謝。”
“謝什麼。”季博文把毛巾放在他手邊,雖然不忍心,但有些話他這個當長輩的卻不得不說,“你和季時風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路辭垂下眼簾:“爺,你別怪季時風,是我喜歡的他,也是我非要纏著他。”
季博文擺擺手,現在追究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小路,你是男孩子,季時風也是男孩子。”季博文說。
路辭沉默片刻,輕輕“嗯”了一聲:“但是我真的喜歡他。”
這句話季博文已經從季時風嘴里聽到過太多遍了,他相信是真的,他孫子的個性他能不了解嗎,認準了什麼就不會改變。
“你家里知道這件事情嗎?”季博文問。
路辭搖搖頭。
“你也不敢告訴家里,因為你也知道,你爸媽不會同意。”季博文語氣沉重,“當父母的都是想看見孩子好,那你想過沒有,他們為什麼不會同意。”
路辭看著八寶粥里漂著的一顆蓮子,去了芯的蓮子其實一點都不苦,他卻覺得舌根泛起難以忍受的苦意。
“你是好孩子,心思純良,天真可愛的,難怪季時風要和你在一起。
你們還都是學生,在學校里的相處是很簡單的,”季博文嘆氣,“以后怎麼辦?以后你們進入了社會,要面臨的環境比現在復雜的太多了,這個社會還沒有開放到那個程度,一個人對你指指點點,你受得了,那一百個呢?一千個呢?”
路辭脫口而出想要說“我受得了”,話到嘴邊卻又停住了。
如果是從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季博文,不管以后面臨多少非議,他都能承受,他就是要和季時風在一起,別人說什麼都沒用。
但今非昔比,從前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來都不怕,他有用不完的底氣和莽撞。
然而,現在的這個他,心里充滿了太多太多不確定和惶恐。
當季博文說到一百個、一千個的時候,路辭腦海中忍不住出現的一幕幕畫面是——有人拉著橫幅在家門口叫嚷、有人一遍遍打電話來辱罵他、有人在校門口朝他潑來紅油漆……
路辭明白“家里破產”與“堅持和季時風在一起”這兩件事情并沒有什麼關聯,但他還是抑制不住地產生聯想,越想就越怕,越怕就越退縮。
他是這麼沒用的一個人,他躲在窗簾后面,他像做賊一樣從地下車庫的暗門進出,他害得哥哥挨打,他留下媽媽一個人去應對那些不懷好意的“關心”……
路辭已經把他自己完全否定,以至于不敢做出任何與“勇氣”有關的承諾。
眼眶又發酸了,不能掉眼淚,不能讓爺覺得他這麼嬌氣。
路辭喉結重重滾動了一下。
門內,路辭的沉默像一根尖銳的針,深深刺入了季時風心里一直以來最隱秘、最自卑、最不安的位置。
門外的季時風五指收緊,閉眼長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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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事情我管不動,季時風也不會由我管著,”季博文搖搖頭,“你們兩個要怎麼樣,終究是你們兩個自己的事情。我的態度就是,我不同意。”
路辭一顆心緊緊揪在了一起:“爺,我——”
“喲,煮了粥啊,”季時風拎著雞蛋進了屋,笑著說,“還有沒有,我也來一碗。”
路辭連忙低下頭,先是重重眨了眨眼睛,接著拿起手邊的毛巾擦了擦臉,說道:“吃飽了,謝謝爺。”
季博文沒有說話,他早就注意到了門外站著的季時風,看著孫子故作輕松的表情,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拄著拐進了自己的房間。
季時風盛了一碗粥,坐到路辭身邊,把路辭碗里沒喝完的倒進自己碗里,拿起路辭的用過的筷子和勺子吃了起來。
“爺和你說什麼了?”季時風問,“沒兇你吧?他這人就那樣,你別放在心上。”
路辭說:“爺沒兇我,他就是開導我了,叫我振作起來,別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會讓我爸媽擔心。”
“算他說了句好話,”季時風笑笑,用筷子另一頭在路辭臉蛋上夾了一下,“我也會擔心。”
“知道了,”路辭緊挨著他,和他胳膊挨著胳膊,輕聲說,“季時風——”
季時風轉頭看著他:“嗯?”
路辭抿了抿嘴唇,想對季時風說的話很多,想讓季時風知道他有多喜歡季時風,想告訴季時風我永遠都不會和你分開。
這些話本該是甜的,但到了嘴邊,卻變成了苦的。
路辭在桌子底下的手揪住了衣擺,最后皺了皺鼻子,不自然地扯開了話題:“咸菜好咸啊,腌菜不是不用放鹽了嗎,爺是不是記性不好,又多加鹽啦?”
“路大富,好啊你,敢說爺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