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一個問題問出口都太尖銳、太卑鄙,我只能沉默地跟他走在雨中,望向前方空無一物的土路。
最后我們坐上了同一輛出租車,后座左右兩端,就像是曾經那樣。這個出租車司機是個寡言的人,問了一句我們的目的地之后就沒再開過口,車載廣播沒有打開,形同虛設。
沉悶的旅途。
顧柏川像是難以忍受這種沉悶,率先開了口:“你……大學生活怎麼樣?”
“挺好。”我說,剛一開口,話語就像是開閘防洪的潮水,一股腦向外涌去,“課不多,作業也不多,沒有寢室矛盾,還談了戀愛。”
“你談戀愛了?”顧柏川語氣中的驚詫好不作假,他扭過頭來,看向我,眉頭緊擰,“什麼時候的事?對方是什麼人,你跟他了解清楚不清楚?我知道大學生活比從前自由,但是……”
“顧柏川。”我打斷他的話,突然笑起來,指了指他的臉,“你真該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妒夫,想要通過各種言語來抹殺我對另外一個人的好感。
他心里還有我。
這個認知讓我感到愉快的同時,也不免生出更多復雜的情緒。
“黎海生,你……”
“是你當初不要我的。”我說。
前頭的司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句話,方向盤沒拿穩,車轱轆打滑,整輛車驀地向前剎去,差點釀成事故,我和顧柏川的對話被迫中止,只能一左一右望向窗外,直到出租車停在機場樓前,這才拎著各自的背包下了車。
我去柜臺兌了機票,出來的時間短,本來也沒帶什麼行李,因此也不用辦托運,就直接準備過安檢去候機廳等著。
顧柏川也要回學校,跟我的目的地是兩個不同的城市,我拖著行李箱,走在前頭,被他忽然拽住了行李箱。
我被迫停下來,轉身面向他,無聲地等他開口。
顧柏川猶豫了很久,艱難地問道,黎海生,那你,真的喜歡他嗎?
第85章 175-176
我真的喜歡都薩木嗎?
我不知道。
平心而論,都薩木是遠超及格線的男友,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就算是再挑剔的人也很難從他身上說出什麼缺點。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什麼事情都依著我,沒有跟我說過重話,更沒有跟我起過爭吵,這點完全不同于我和顧柏川的相處模式。
這麼久過去,他依然像是初次見面時,我的籃球隊隊長,以狡黠的、狐貍似的笑容來將我許多缺點輕輕揭過。
可如此平淡的戀愛,似乎也沒有當初和顧柏川之間燃燒得那樣熱烈,我與都薩木雖無摩擦,可也沒多少激情。
我不知道這能不能稱得上是喜歡,也許,就像是都薩木所說,我與他確實很合適……但也僅限于合適了。
顧柏川的目光仍舊盯著我,他的嘴唇微張,表情謹慎,與其說是在等待我的回答,倒不如說更像是被推到斷頭臺上,等待刀落的那一刻。
非常可惜,那把懸在我們頭頂上的刀,注定沒辦法在今天落下——我給不出答案,一句簡單的“喜不喜歡”,我沒辦法騙他。
顧柏川再次開口,這回他的表情比之前要更深沉而復雜,他告訴我說,黎海生,哪怕是你怨我、恨我,也不該拿你自己的人生開玩笑。
“我不知道現在跟你談戀愛的對象是誰,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說,“但是,如果你沒有那麼喜歡他,我想,最好不要拿你們兩個共同的時間開玩笑。”
他說得很理性,也很冷靜,而這正是我所厭惡的,我發狠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在開玩笑?我告訴你,不管我喜不喜歡他,他都比你更合適跟我走下去,士、兵。”我著重念出最后兩個字,是提醒,也是警告。
顧柏川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黎海生,你知道的,我不想……”
“那你就不應該答應!”我揚起了音量,“顧柏川,什麼時候你也成了會畏首畏尾的慫蛋!是的,我能明白顧嚴的想法,你去了軍校,出來光宗耀祖,不愁以后坦蕩的道路……家長總想讓我們活得跟他們一樣!可我不想,也不能!你呢?你為什麼會接受這樣的安排,我實在是不懂。”
這是積壓在我胸口一年多的問題,如今終于找到了出口,宣泄出來。
“顧嚴說,只要我讀完四年……”顧柏川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來了,他艱難地抬眼看我,說,“黎海生,我后悔了。”
“后悔已經晚了。”我說。
我從未如此色厲內荏跟顧柏川說過這樣絕情的話,可是,自從他聽從顧嚴的安排之后,我們的人生已經走向了兩條完全不一樣的道路,倘若我是普通的女子還好,我可以等他軍校畢業、建功立業之后,再同他成家……可惜我不是,我是一個男人。
男人和男人到底能走多遠,我從意識到自己性取向的那天就在心底反復拷問自己,而這樣一個問題,直到今天我都沒能給出答案。
“軍校沒什麼不好。”我長舒一口氣,“剛才是我心情不好,諷刺你的話,你不要在意。
”
顧柏川定定看著我,沒有開口。
“有你這樣的高材生去到那里,發光發熱,奉獻給人民,也是頂好的一件事,我們都應該高高興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