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他的沉默是對我的無聲反抗,雖然一個字都沒有說,我卻覺得心里頭很難受……我知道,都薩木一定能夠猜到我的答案。
這樣也好。
也許這樣都薩木就會認識到,我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樣灑脫,在關于顧柏川的事情上,我也是一個俗人、一個拿得起放不下的懦夫。
來酒吧跨年的人不算少,那晚的歌曲也盡是一些歡快的電子樂。躁動的鼓點、惹人沉醉的酒精和香水、人群、以及他們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荷爾蒙氣味,一股腦涌進我的鼻腔,麻痹我的神經,讓我產生了一種和現實脫離的錯覺。
蒙眬之中,好像有一個身材火辣的女人穿著閃片短裙向我靠來,直到被一條結實的手臂擋開。
“他有人了。”都薩木的聲音遙遙傳來。
我笑嘻嘻道:“沒有。”
“黎海生,你喝醉了。”
“沒有。”
那女人看戲一樣站在我旁邊,還用她白皙的胳膊蹭我的臉頰:“人家弟弟都說沒有了,你這個做兄弟的,就別替他拒絕了。”
都薩木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那里頭是從未出現過的欲望深沉,酒吧昏暗的燈光下,我錯把那一雙深邃的眸子看成了顧柏川的雙眼,愣住了神。
就在這個時候,都薩木忽然傾身吻上了我的唇,一觸即離,手指戀戀不舍摩挲過我的臉頰,再次面向那女人開口說道:“他有人了,你去找別人吧。”
我跟那女人一樣驚詫,半晌過后,我甩開了都薩木的手,推開人群,往酒吧外面跑去。
我抱著酒吧外面的行路樹,大吐特吐,只覺得要將胃里面所有殘存的東西都吐出來。
“黎海生!”都薩木追了出來,抓住我的肩膀,咬牙切齒道,“就這樣惡心嗎?我親了你,你就覺得這樣惡心嗎?”
我一直彎著腰,直到將胃里吐得一點都不剩,再吐就只有苦澀的膽汁。
一瓶擰松了瓶蓋的礦泉水被遞到我面前,我抓過來漱口,然后又將剩下的水灌入口中,動作太急太猛,水流從我的嘴角溢出,順著脖頸滑落到毛衣的衣領里,在北方的嚴冬里,冰涼刺骨。
我仰起頭,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是,惡心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一個月之后,我收到了顧柏川的回信,我在收發室里沒敢打開,在宿舍里也沒舍得打開,揣著信封回到家里,這才用小刀一點一點將信封裁開。
牛皮紙信封里,窩著輕飄飄一張紙,上面竟然只有寥寥四個字、兩個標點:安好,勿念。
我瞪大眼睛,來回來去將信正反看了個遍,生怕自己錯漏了什麼重要信息,只可惜,顧柏川在離開了大半年里,確實只留給了我這樣四個字。
勿念,勿念!好一個勿念!
我憤怒地將信紙撕碎,丟進垃圾桶里,又將他送給我的籃球從臥室墻壁上拽下,狠狠砸在地面上,翻箱倒柜將他送我的鋼筆握在手里,捏到指尖發白,直到被筆帽上的凸起膈到手心生疼,幾次想要摔下,卻最終又將鋼筆放回到包裹海綿的盒子里,一把扔進柜子里。
顧柏川的信,成了壓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它讓我分明的知道,至此,我所有的想念都只是一廂情愿……他早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徒留我在原地像個傻瓜一樣,還給他寫什麼勞什子的信。
結束了,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平躺在床上,望著空白的天花板,憤怒過后,傷心卻不多。
我曾聽說過一個理論,叫做“21天可以養成一個習慣”,養成一個習慣,意味著另外一個習慣的消亡。如果半輩子的習慣也能斷在“21天”手上,那麼我與顧柏川分離的時間早已不知道過了多少個“21天”,我已經可以習慣沒有他的日子……我以為。
每個大學寢室都有自己的夜聊話題,而當春天到來的時候,伴隨樓下叫春的野貓,我們寢室的夜聊話題也開始變得干柴烈火。
對于剩下三個直男室友來說,這樣的話題里必不能缺少的就是女人,他們用幾個晚上的時間,幾乎要將自己這輩子生出過好感的女人挨個說上一遍。而對于我來說,他們每每聊到這個話題上來,我能回應的只有沉默。
李信銘終于沒忍住開口嘲笑我:“黎海生,你真是白瞎了自己長了這麼張臉,該不會長這麼大連女生的手都沒碰過吧?”
我仔細回想,好像確實碰過紀從云的手,于是回答說:“有。”
一個“有”字如同擲入湖水中的石子,激得剩下三個人興奮起來,在一團黑暗的寢室中發出壞笑:“快說快說,憋了這麼多天,還以為你是個清純小處男呢,沒想到你這手里頭捏著大招沒放!”
我將雙臂枕在頭后,悠哉悠哉道:“怎麼,難不成你們不是處男?”
剩下三個人被我噎得無話可說,還是李信銘最先厚著臉皮開口:“讓你說你自己,扯我們做什麼。”
我慢悠悠地“嗯”了一聲,這才開了口:“原先,我隔壁有個青梅竹馬……”
真當我把故事說出來的時候,十八年也并沒有很長,我們的故事也并沒有很難以啟齒,拋開我們同性的身份不說,我和顧柏川的事情并沒有多驚天動地,也沒有多與眾不同,在一起又分開,只是時間太長以至于所有人感到惋惜……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