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說。
“所以他們今天聚眾斗毆,你也不是參與者,對嗎?”
“是,我只是想去找我的朋友。”
“好的,基本情況我們了解了。”那女警員合上自己手中的文件夾,沖我露出一個職業性的笑容,起身準備去做別的工作,我想,他們今晚的工作量應該不會小。
“等等。”我伸手拉住她的衣袖,“那……他們剩下的人會不會被判……”
“黎海生!”
我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見陳敏怒氣沖沖踏入公安局的大門,我從來沒見過她如此蒼白的臉色,而她幾乎是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在見到我的一刻就開始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拉著我的衣襟用力搖晃,口中念念有詞:“你真是出息了,真是出息了!我怎麼說都不管用是不是,為什麼非得要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錯了。”我說。
“你沒錯!”陳敏松開我,忽然伸手用力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錯的是我!我教育出你這麼個兒子!錯的是我啊!”
“媽!”我沒忍住,眼淚奪眶而出。
我知道如今的場面有多滑稽,我一個正兒八經的高中生,怎麼就會鬧到進了公安局的地步呢?我想不明白,我在做每一步的時候都不覺得自己有錯,但最后的結果就是如此。
“女士,您別著急,像您兒子的情況不會留案底……”那女警察看不過去,埋怨似的瞪了我一眼,拉著哭哭啼啼的陳敏去了一邊,安撫起來。
我紅著眼睛看向顧柏川,我見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板鞋落在地面上,留下極輕微的聲響,每一聲都像是在向我宣判著什麼。
一個包裝精美的袋子忽然被他遞到我的面前,顧柏川開了口,他的聲音暗啞,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麼,他說:“這是你今年的生日禮物……抱歉,那會實在太亂,我沒找到機會給你,再加上……是我自己燒的,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本來今天去你家就是想親自給你。
”
我這才恍惚意識到,今天出門的時候撞到顧柏川并不是意外,他竟然是來給我生日禮物的……可是,我的生日已經過去很久了,那會我們之間正在鬧冷戰,我本以為,十七歲注定是一個沒有禮物的生日。
“你自己燒的?”我將袋子打開一個口,看見里面躺著九個彩色的陶瓷籃球,彩虹的顏色外加一黑一白兩個,每一個都只有大拇指指腹那麼小,卻可以看出它們做工精細,對于業余的手工者來說,這樣一份禮物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我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砸得頭暈目眩,差點忘了自己是在公安局里。
“謝謝。”我將袋子攏到自己懷里,吸了吸鼻子,破涕為笑,盯著顧柏川的臉看了好久好久,卻見他臉上并沒有多少輕松的表情,那雙好看的眉頭仍舊擰著,眉間的溝壑里似乎藏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顧柏川?”我臉上的笑意逐漸冷卻,試探性地喊了他的名字。
顧柏川的沉默像是凌遲我的刀片,一下一下剮蹭我的血肉,我聽見他說,黎海生,咱們兩個,要不然還是算了吧。
“算了?什麼叫算了!”我顧不及旁邊還有他人,一把抓在顧柏川的衣服上,目光懇切,我祈禱他下一句就告訴我剛才是說錯話了,可是,他卻連我的眼睛都不敢看,偏過頭去。
“我和你在一起,并沒有讓你變得更好,反而給你的生活造成了很多麻煩,所以,我覺得現階段我們在一起是錯……”
“不是!”我大吼道,“是我錯了,對不起,我以后一定不會再做這些傻事,真的,我發誓!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不逃課,不跟老師頂嘴……也不跟你頂嘴了,真的!”
“黎海生,你沒錯。”顧柏川扭過頭去,他不愿意看我,“沒人有錯,我也不是因為今天這件事才……我……”他說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道,“跟陳敏阿姨回家去吧,聽話。”
顧柏川將自己的袖子從我的手中扯出來,然后轉身向公安局外面走去,我愣怔著看他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黑夜中,而我舉起的手遲遲沒能從空中放下,我的手指仍舊維持著抓取的動作,但掌心下方只有空氣。
我和顧柏川鬧得動靜很大,周圍的警員和陳敏都看在眼里,我感謝他們在這個時候保持沉默,給我留下最后一點、僅剩下的尊嚴,我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十七年了,我謹記要做一個堅強的男子漢,但是我實在覺得很痛,四肢在疼痛,脊柱在疼痛,胸腔也在疼痛。
原來,“心痛”是一種這麼真實的生理反應,它不是流于表面的傷感詞匯,它真實地流淌過我的十七年歲月,那顆種子埋下、扎根、生長,直到與我的血肉融為一體……然后被抽離。
我覺得好疼。
我發泄似的將顧柏川剛才給我的袋子摔向地面,里面九顆精致的瓷球從袋子中滾出,而當我發現滾出來的瓷片渣的時候,又瞪大眼睛,瘋了一樣趴在地上,仔細將那些碎瓷片收攏在手里,我手上的傷被那些瓷片不小心割傷,再次流出鮮紅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