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嗯”了一聲,見她從醫藥箱里撕開棉球的袋子,沒話找話:“他們說你有什麼病?”
紀從云拿鑷子的手頓了頓,說:“我沒病。”
“那你媽……”
“黎海生。”那頭顧柏川忽然喊了我的名字,從旁邊的座位站起身,接過紀從云手里的鑷子,扭頭看了看她,“我來吧,他皮糙肉厚的傷不著,你自個兒收拾收拾。”他是指紀從云亂了的發型和花了的臉。
我不高興,語氣里冒著酸:“怎麼著,漂亮姑娘臟了點就是大事,我流血了也頂多算個皮糙肉厚傷不著?”
“……你呀。”
我不知道顧柏川在嘆什麼氣,我只疑心他也覺得紀從云好看——雖然她確實好看,尤其是那一雙眼睛仿佛會說話似的,光是眨巴眨巴我心頭就軟。
我本來是想再說些什麼的,但是顧柏川已經用鑷子夾著酒精棉球碰上了我的耳朵,突如其來的刺激讓我沒忍住一激靈,顧柏川另一只手撫上我的后頸,像是擼貓一樣用大拇指蹭了兩下。
我安靜下來。
顧柏川抓著我的耳朵,我不敢動,生怕他棉簽一歪戳進我的耳道里,只能坐正身子目視前方。
傍晚最后一點日光從敞開的大門照進來,橙黃的,那陽光靜靜地在空氣中流淌,墻角放著些唱戲用的道具,刀啊、棍啊、桌圍椅披之類,那頭紀從云一邊卸妝一邊哼著抑揚的調子。
時間好像過得很慢,我的思緒飄得很遠,可真要深究也沒在想什麼,或許就是希望這樣的時間能再多停留一會——顧柏川已經很久沒這樣跟我親近,我的心情好似那破冰的河面,有些抓不住的想法又如潺潺細流冒出。
“好了。”顧柏川出聲打斷我的胡思亂想,他往我耳朵上粘了一塊創可貼,礙于耳骨的溝壑,那塊創可貼皺皺巴巴,好似很不情愿待在我耳朵上。
我扭過頭望了眼鏡子,忽然笑起來。
顧柏川跟著我一起轉向旁邊的鏡子,從鏡面里盯著我的眼,嘴角微微上翹:“怎麼,讓人刮一下耳朵給刮傻了?”
“去你的。”我說,緊接著又扭頭看了看還在整理東西的紀從云,見她沒往我們倆這里看,連忙趴到顧柏川耳朵邊,用氣音發問,“我們……這算和好了嗎?”
顧柏川沒看我,一直望著鏡子,半晌他才開口。
“我們不是一直好著呢?”
“那就一直好著,你自己說的。”我答應得飛快,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在那一瞬間我忽然聞出脂粉味里頭一股花香,玫瑰,又或許是什麼別的。
我從椅子上躍起,問紀從云她家住在哪里。
“我和顧柏川先把你送回去。”
“不用啊。”紀從云已經卸掉妝,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孔,她長著一顆虎牙,笑起來的時候會從兩瓣唇中間悄悄鉆出,“我就住你們家前面的樓,早上還和你們一趟班車,你怎麼一點都沒印象呢?”
“啊?”我被她看得心里發虛。
紀從云笑出聲:“我早聽說你們倆跟連體嬰似的,只沒想到是真的,一點都不關心同學。”
我鬧了紅臉,又不好意思跟女孩嗆聲,只能轉過去拽著顧柏川大步流星往外走,頭也不回。
“喂!說走就走啊,好歹等等我……”紀從云帶著一串銀鈴般的笑,從后面追了上來。
紀從云沒唬我,她家竟真在我家前面那棟紅磚小樓里。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孩都會有這樣一個時期,姑且稱它為“英雄時期”吧,對我來說,考一張滿分數學卷遠沒有救下紀從云來得痛快,尤其是紀從云長得這樣好看,靈動的眼,英氣的眉,我們班那個柔柔弱弱的班花簡直沒法同她相比!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一個紀從云卻被許多學生避之如蛇蝎,我可憐她,卻也佩服她,因為即便是在這樣的處境下,她還總是笑得開開心心,好像什麼煩惱都沒有。
這樣的紀從云,實在是讓我沒有討厭理由,所以,我決定將她納入我的“庇護”下——那是我為“自己人”劃的線,從前只有我和顧柏川兩個人,現如今多了個她。
從那往后,只要紀從云沒有京劇社的訓練,她就會跟我們一道回家,顧柏川默認了這樣的模式,就這樣,兩人行變成三人行。
窗外那棟紅磚小樓也仿佛有了特別的意義,在每個晴朗的午后,我照例拿著“潛望鏡”偷偷看完顧柏川午睡,就會拖著腮幫子將目光投向那棟攀著爬山虎的紅樓,我數著究竟有幾只家鴿從那樓后飛出,又數究竟幾行幾排是紀從云的窗。
不久之后,陳敏也聽說了這件事。
本來我對于跟女同學交往的事情慎之又慎,在家里一個字都沒提過,但不知道她究竟是千里眼還是順風耳,總之是被她攔在了回家的路上。
那時我正走在顧柏川和紀從云中間,三個人并排在青石板路上走,距離陳敏下班還有半個小時,我并不擔心被她看見,嘴里還叼著根老冰棒,嘬得嘖嘖作響。
“黎海生。”顧柏川在旁邊叫了我一句。
我毫無知覺,還在滿嘴跑火車,說那個數學老師出的卷子怎麼怎麼刁鉆,又說袁小方那個書呆怎麼怎麼死板,不肯把作業讓給我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