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穿著打扮很是得體,眉目俊秀,不自覺的讓人感到很舒服。
憑誰都不可能想到,這樣一個本該處于意氣風發年紀的年輕人,幾分鐘之前還在生死線上掙扎。
而且他似乎失敗了。
乘客們受驚也不小,在那風風火火的幾個人沖下機后,也陸陸續續地拿好行李準備離開。他們看見那個年輕人被抬上救護車,在尖銳的鳴笛聲中被載往遠方,只能惋惜地搖搖頭,與同伴說句“真是可惜”。
當時作為副駕駛的衛重霄也跟著救護車一同去醫院了,飛機上只剩下駕駛座上僵硬坐著的那個男人。
那人剛剛還跌跌撞撞地跑到客艙,慌亂中沒有人注意到他慌張失措的表情。他甚至還想走到擔架旁仔細看看那年輕人的臉,還沒走幾步就被推開了。
人群散去之后,他一步一晃地往駕駛艙走,一個踉蹌直接跪在了地上。他搖搖欲墜地支撐著站起來,緊緊抿著唇,把自己直接摔進了駕駛座里,狠狠地一口咬在左手腕上。
沒有人注意到,他和那個去世的年輕人些許相似的面龐。
不過幾個小時之前,他還跟凌淵并肩走在穆安機場的航站樓里,陪著他過安檢托運行李,一路上有說有笑。
這是凌淵第一次坐他開的飛機,他心里滿滿裝著的都是自豪感。好像是在大哥面前證明了自己也很有能耐一樣。
兩個正值盛年的年輕人,同樣的事業有成,英姿勃發。
上機之前,凌淵捂著胸口說有點悶得慌,凌潭還趕忙讓他坐下來休息會,誰料大哥說沒有大礙,怕延誤了飛機,拽著他胳膊就往前走。
“你趕緊去準備吧,不用管我。機長不是得提前上機嘛。”
“你行嗎?身上帶著藥沒?”凌潭問。
凌淵笑著向他擺擺手:“別擔心,當然帶了。”
凌潭還是不放心,一步三回頭:“你回來之后還是去趟醫院吧,住院檢查個幾天耽誤不了什麼事。”
凌淵點點頭,示意他趕緊走,自己沒事。凌潭看了他一眼,就匆匆和衛重霄匯合去了。
誰知道那一眼竟成了兄弟間的最后一面。
在母親眼里身強體健的大哥,居然查出了隱性心臟病,醫生說這是身體里的定時炸彈,一旦被引爆后果不堪設想,凌潭當時差點沒被嚇個半死。他總覺得,這種大病總該是自己這種病秧子的標配。
凌淵一開始只是覺得氣短胸悶又時常盜汗,自然沒人能想到竟是得了這麼嚴重的病。但由于工作很忙,他一直拖著,每次都想“過幾天再去住院檢查,做手術就行了”,結果這一拖,就拖出了事。
他們倆都沒跟凌母說這件事,怕她接受不了。誰知道最后釀成了更悲慘的結果。
就是這一場意外,他們一個永遠地離去,另一個失魂落魄,再也沒能從深淵里爬起來。
凌潭善于掩藏情緒,其實遲遲不能從這件事中走出來。當乘務長一遍遍告訴他“那個乘客快不行了”的時候,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那點最不想成真的猜測卻一點點從霧隱中顯出輪廓。
他真的想立刻,瞬間把飛機降落,哪怕有條平坦的公路亦或是草坪都可以,他們做過無跑道情況下的降落訓練。
但他不能慌。
中緯度大陸西岸的霧太大,他不敢做毫無準備的盲降。保證全機人的絕對安全,永遠是作為機長的最高職責。
“如果再不降,那個乘客會死。”
我自然知道他會死。
當一切都塵埃落定,乘務組的空姐們垂頭喪氣地回到酒店,對他懊喪地搖搖頭。
凌潭說不上來自己的情緒,他已經記不清那頭晚上他在倫敦做了什麼,甚至連后來一段時間里他在想什麼也不記得了,熟悉的鈍痛早已經麻痹神經。
從那次事故后他們開始頻繁的爭吵,直到凌潭說分手之后,衛重霄真真正正地生了氣,面無表情地在機場把他堵了個正著。
“你去哪兒?”他問他。
“我要回家了,”凌潭拖著行李箱,換下那身規矩的制服,穿著松松垮垮的白襯衫牛仔褲,語氣輕佻,“你的北方太冷了,我要回南方過冬去了。”
“凌潭,”衛重霄靜靜地望著他,銳利的目光像是要把他釘穿,“你的血是冷的嗎?”
第28章 你的血是冷的嗎
你的血是冷的嗎?
這句話在無數個午夜夢回的時候,深深地扎進他的心里,讓他不得安寧。
他也很努力地在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至今無果。
機場總是人來人往,人們擦肩而過又各自奔向遠方,沒有人能說清自己在機場看見過多少張臉龐。
傍晚的候機室人漸漸散去,空曠的大廳冷清又寂寥。太陽漸漸西沉,陰影一點點吞噬掉這個小小的角落。
凌潭縮在一角,十分隨意地席地而坐,半個身子靠在玻璃上。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在玻璃的霧氣上毫無目的地瞎劃著,神色放空,眼神完全沒有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