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潭有時會用發膠將額前的碎劉海撩上去,此時他沒有刻意地修飾,碎發搭在額頭前,隨著從車窗灌進來的風輕輕擺動。
他的眼睫又細又密,在下眼瞼處投下了一小片陰影。不笑時像一座被造物主進行雕琢過的雕塑,標致又那麼自然。
只是今天的他,原本白皙的面龐上卻帶著幾分不正常的蒼白。
樊盛想起他們的高中時期,這個人喜歡捧著一本航空雜志,在其他男孩拼命在球場上散發荷爾蒙或是和女孩子卿卿我我時,一個人坐在教室中細細地讀。
樊盛還記得,如果在這時叫他的名字,他會緩緩地抬起頭,帶著幾分疑問,用那雙好看的眸子看向自己。
他那時候瘦的很,身上寬大的白色校服會隨著風輕輕搖擺。
十幾歲的少年正是血氣方剛之時,那時候的教室條件也沒有現在這麼好。盛夏時分別說空調了,連唯一的一個小電扇都壞了。四十來個半大孩子擠在一個空間里,大家都熱的汗流浹背,一天下來衣服洗了好幾遍。而且天氣一熱就容易發躁,在其他人嚷嚷著鬼天氣,瘋狂地用課本扇風時,凌潭就那麼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兒,不急不躁,十分平靜。
從那時起樊盛才真的信了“心靜自然涼”這句話。
但沒人真的相信凌潭真的能實現夢想。因為凌潭那時候成績是碾壓式的好,隨隨便便能進年級前十。他身上唯一能跟飛行員搭上一點聯系的特質就是視力好,每次體檢都能看清視力表最后一行。
所以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弱不禁風的書呆子,連老師都婉言勸他,以后走科研或者師范道路挺好的。
只有樊盛知道這個人心里到底有多堅韌。
他每天放學要在操場上跑五公里才會回家,只要能強健體魄,他無所謂刮風下雨。一個人一旦有了夢想做武裝,就真的可以一往無前。
他們之所以能成為朋友,是因為有著相似的家境,還有些許相似的性格。
凌潭上大學時曾經跟他說過“飛在天上的都是超人”。那麼就注定了他所追尋的,樊盛雖然能理解,但不能陪他一同前往。
理解他對那方天空的愛,還要陪他一同翱翔在那天空之上——
似乎那個姓衛的,總是冷冰冰的機長可以做到,也似乎只有他可以做到。
雖然不想承認吧,這也是事實。
所以只要能讓凌潭開心的,樊盛心想,他就會去做。
他們買的是普快列車票,到達通遠時已經是下午六點多。
通遠雖然是南方一個不小的城市,但是他們兩個都是偏居一隅的小縣城出身。如今的故里依然沒怎麼發展,好像已經被喧鬧紛雜的現代社會所遺忘了。
隨便吃了點晚飯,他們就找了家酒店住下。樊盛非要開兩個單人間,他非這麼較真,凌潭也拗不過他。
第二天一大早,凌潭就去了墓園。
樊盛在外面等他,凌潭自己買了一小束花,慢慢地走進墓園,尋到了那小方刻著“愛子 凌淵”的黑色墓碑。
“哥。”他輕輕叫道。
“我不怎麼來看你,因為我覺得自己沒臉來見你,很抱歉。
”凌潭彎下腰,把花放在碑上,用帶來的布把墓碑上的灰塵輕輕撣掉。
“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好,那句‘對不起’已經說爛了,但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會原諒自己。”
“有點想你,所以來跟你聊聊天,你應該不會覺得很煩吧?”他索性踉踉蹌蹌地在墓碑前跪下了,小聲地跟自己逝去的兄長說著話,“我有點想放棄了,因為我發現之前我執著的一切全都變了樣子。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但我又不能沒臉沒皮地去求他的原諒。怎麼辦呢。可如果我去見你了,你肯定會狠狠地罵我一頓。”
他說著說著眼眶就泛了紅,語氣也帶上了幾分哽咽:“對不起,如果你在就好了,我真的...太想你了。但這都是我的錯,你...別恨我。”
“別恨我。”他輕輕地重復道。
“爸媽這一輩子都不容易,可我不懂事,只知道反抗,”他說著嘆了口氣,“你多陪陪他們吧,現在你們一家三口已經團聚了。”
凌潭說完就一抹眼睛,站起身離開,走了幾步便回過頭再望一望那墓碑,沉默片刻,終于低下頭快步走出了墓園。
樊盛還靜靜地等在那里,聞聲問道:“走嗎?”
凌潭點點頭:“走吧。”
第16章 曾經的少年
下午他們回了那個熟悉的小縣城。坐在一家學生時代常去的小店,吃著最樸素不過的米線。
“我前天夢到了我爸媽和我哥,”吃到一半,凌潭突然開口道,“我夢見他們三個開開心心地吃晚飯。”
樊盛拿筷子的手一頓,聞言抬頭,然后輕嘆一聲:“你還是沒走出來。”
“不是走不出來,是忘不掉,”凌潭挑著碗中剔透的米線,卻一口也沒放進嘴里,“為了自己的夢想拋下整個家不管,不就是自私嗎?”
“一個夢而已,你又鉆牛角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