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吳哲預想的差不多，江戾沒有絲毫好轉，即便用勺子給江戾喂粥, 少年根本不肯下咽, 把自己當成機器人。

　　不同于秦蕪的自責, 他認為病情反復很正常, 和其他人沒關系。

　　精神疾病患者本身就是脆弱的, 容易因為外界產生波動，既包括有利的波動。

　　也包括不利的波動。

　　他還記得那個自閉癥兒童的母親，不是因為毫無起色拋棄孩子，而是病情剛好一些又惡化，數不清多少次下來，那個母親終于崩潰了。

　　她只是萬千家屬的縮影。

　　吳哲看著依然如此的江戾，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回醫院配藥了，明早把鎮定劑拿過來。”

　　段知寒看了看窗外，叫住吳哲：“你先送秦蕪回去。”

　　秦蕪立馬搖頭：“我還是待這兒吧，有什麼事可以叫我。”

　　不料段知寒聽不出情緒道：“應該沒什麼事了。”

　　秦蕪不知道怎麼安慰對方，長達七小時的時間里，無論他們說什麼，江戾始終一動不動，自然沒什麼事。

　　之前病情明明有起色，外人看了都替江戾揪心，何況是身為愛人的段知寒呢？

　　吳哲在邊上幫腔：“明天早點來吧，打鎮定劑還需要你在旁邊看著。”

　　秦蕪跟著吳哲走出房子，打算明天早點兒來。

　　隨著兩人的走出，房子里只剩下段知寒和江戾，潮濕的水汽隔在他們中間。

　　如看不見的屏障。

　　段知寒揉著江戾的頭發，用少年教他的瓦塔恩語開口：“Yk lw eo kar funlul（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回應他的只有滴答的時鐘。

　　少年像失去生氣的人偶，被安放在沙發上，偶爾會眨一下眼，但眼神依然是空洞的，像去了另一個世界。

　　段知寒的手在輕輕顫抖，眼底泛出難明的情緒，他怕江戾再也醒不過來。

　　小機器人不知道段知寒的念頭，在他的世界里，他駕駛心愛的貓咪飛船，來到GH23214星系。

　　GH23214是聯盟未開發的星系，大部分星球是冰川星球，氣溫低至零下兩百度，除了千奇百怪的植物，不存在任何生物。

　　他擁有兩天的開采權，隨意選了顆星球降落，飛船艙門緩緩開啟，他穿上防護服探測礦產。

　　前方五百米處有鈾礦。

　　地面上覆著億萬年的積雪，踩在上面嘎吱嘎吱作響，小機器人一個人走在冰雪上，無人的星球無比安靜。

　　他習慣了這樣的寂靜，走到鈾礦開采礦產，開采激光發出轟隆隆的響聲，不過在響聲之后，世界又回歸安靜。

　　好像太孤獨了。

　　他腦子閃過這個念頭，這對探險機器人來說十分不應該。

　　他去過成千上萬的星球，收集了上百個星系的紀念玩偶，明明該對孤獨習以為常，此刻卻無比渴望一個同伴。

　　這地方怎麼可能有人？

　　他把念頭拋之腦后，繼續行走在雪中，如同愿望成真般，忽然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Yk lw eo kar funlul（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那是個尤為好聽的聲音，只是用詞不夠地道，小機器人迅速打量周圍，沒有看到任何人，擔心是流竄的星際海盜。

　　他找了個雪洞躲起來，謹慎地沒有回答。

　　男人不等他的回應又問了一次，耳邊源源不斷傳來聲音，他終于忍無可忍：“Yk lw orankl ukaje funlul an（你**能不能別說話）？”

　　一直說個不停的對方反而沉默了。

　　他等了許久沒等到回音，繼續勘探礦點去了，剛要查看掃描結果，偏偏這時候男人問：“Tjiky lw ekkbul（你在干什麼）？”

　　小機器人沒好氣地回了句挖礦，對方鍥而不舍追問：“Winnk yk lw bjik（你在哪兒挖礦）？”

　　這次他沒有理會對方，然而對方一直在他耳邊煩，他不得不回答：“ov vikkpuh  pklhg（一個冰川星球）。”

　　兩人用瓦塔恩語交流，他以為無聊的對話可以結束了，男人的問題一個接一個，他邊挖礦邊應付對方。

　　說是應付也不太恰當，因為對方會變著法子夸自己：“你采到稀有寶石了？怎麼能這麼優秀。”

　　“你的飛船聽起來很漂亮，它有個品味優秀的主人。”

　　“原來你是探險機器人，怪不得這麼勇敢。”

　　小機器人的耳根可恥地紅了，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他看著掃描儀上的時間愣住了，時間居然過得這樣快。

　　他即將離開這個星球。

　　正如他離開以前那些星球。

　　眼看著飛船就在眼前，他行走的步伐越來越慢，主動向對方說再見：“我要離開這個星球了。”

　　宇宙中的再見既短暫又漫長。

　　短暫是因為可以通過傳送門見面，但傳送門的造價極為昂貴，只有少部分貿易星球能用上，漫長是因為宇宙太大了，幾乎不會有再見的機會。

　　男人似乎在思考：“這樣啊。”

　　小機器人不知道這樣是哪樣，剛準備開口問，對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我們在地球見吧。”

　　地球？

　　他歪了歪腦袋，在他的資料庫中，是個落后而貧瘠的星球，對方是不是想拐賣他？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好，回頭望了好幾眼，別別扭扭走入飛船。

　　貓咪形狀的飛船緩緩升空，在燃料的推動下，以驚人的速度駛入太空，小機器人坐在駕駛艙里，面前是立體的星圖。

　　他此前標記的目的地是KP78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