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月檐又開口,繼續道:“那是個什麼地方?非要形容的話……是個地獄,幾千年,幾萬年,所有的魔族一直都住在那個地獄里。”
“沒去過半生島的人,怕是到死都想不出生活在那里的魔人過得都是什麼日子,可哪怕是現在,我還是清晰地記得那片土地上每一只惡獸,每一塊荒土。”
“我經常想,為什麼我們一定要住在這樣的地方。鳶兒,你知道為什麼嗎?”
康鳶為鳶兒這個稱呼而輕輕皺了下眉,頓了頓才對上月檐的視線,回答:“因為魔族食人,外界的修士們不可能允許你們離開半生島,去到人群密集的地方。”
月檐點頭,開口:“可我太想離開了,不僅想要自己離開,還想要帶著所有的魔人一起離開。”
那個時候,月檐自己也曾是少年。
為了離開半生島,他做過許許多多的嘗試。
他殺過人,和名門正牌多次沖突,在魔族里離經叛道,挑戰權威,為了能有一呼百應的號召力,他一路殺到盡頭,直到拿下魔尊的寶座。
但后來,現實依舊幾次三番擊倒了他。
他在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中醒悟到一點:
只要魔族還有著吃人的食性,那麼出生為魔人,便永遠不能像個尋常修士一樣擁有在十二洲任意生存的權利。
“怎麼才能讓魔人不再吃人?吃人乃是魔人的天性,強行更改,也算是違逆天道。除了洗髓,其實并沒有其他辦法。”
“我花了幾年的時間翻閱古籍,嘗試著創造出沖刷經脈的陣法,歷經艱難,解決了所有的難題。可臨到要啟動時才發現,想要成功,這個陣法還有一個源頭上的問題無法攻克。
那就是陣眼。”
“我需要一個足以提供數萬魔人洗髓的純凈靈力的陣眼。”
聽到這里,康鳶腦中的猜想已經成形,他忽地開口,問:“你便是因為這個,而接近了蓮歌?”
聽到蓮歌的名字,月檐臉色微微變動。
他的模樣是夏牙的少年面孔,便是在易迢的記憶里,康鳶也沒有見過月檐真實的樣貌。
可這一瞬,康鳶莫名在眼前人的臉上感受到了一絲痛苦,好像透過了他人的身軀,直擊了月檐的靈魂。
月檐沒有回答這句話,靜了一瞬后,自顧自道:“我想要將所有的魔人都變成正常的修士,可惜,最終還是失敗,并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如今一轉幾十年,在別人的身體里做了幾十年的修士,我的想法忽地改變了。”
“魔人就是魔人,為什麼一定要變成人才能好好地活著?”
“你不覺得嗎?與其改變魔人,不如改變其他的修士,只要所有的人都變成魔修,所有的人都開始吃人,那結果其實也是一樣的。”
說到這里,月檐忽地笑了。
之前他一直都很平靜,除了身上散發著魔氣,幾乎沒什麼異樣。
可此刻,他卻是猛地流散出滿滿地邪氣,宛如撕破了假面,露出了里頭粘連的血肉。
“通天塔的九十九層,本來就是個巨大的連接陣,在這里施法開陣,只需要一日,整個小香洲都會化成魔氣的汪洋。”
“接著,人也會跟著變,從人到魔,自小香洲開始,繼而瘟疫一般蔓延到整個修仙界。”
月檐走出幾步,靠近窗口,向下望去,夜色中小香洲宛如一只毫無抵抗力的羔羊,溫順地趴伏在腳下。
他淡淡宣告道:“白藥嶺上有我當年留下的結界,過了這麼些年,榨取著整片土地的生機,便是易迢,沒有半月也休想出來。”
“我等著半數的宗門都進了白藥嶺,等著你將易迢叫過來,真是等了很久。現在,終于只剩下你和我了。”
話音落下,周遭仍是一片無聲的寂靜。
月檐抬眼,望著康鳶那雙水藍色的眼睛,竟是有幾分溫和道:“鳶兒,你來做我的陣眼吧。”
說到和月檐的關系,康鳶和他其實有著斬不斷的血緣,但兩人之間直到此刻,都始終沒有過一點親人之間會有的痕跡。
康鳶同樣望著月檐,冷不丁笑了下,問:“你也和他她說過同樣的話嗎?”
這話大抵是刺痛了月檐,月檐好幾秒都沒有出聲。
但這一次,月檐的神色沒有出現之前那麼明顯的變動,他平淡道:“你不怕。”
康鳶道:“你受傷了。”
月檐對此并沒有反駁:“我受傷了,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康鳶靜了下,隨后忽地道:“那可未必。”
第113章 夫夫地久天長
冒著風險設計了白藥嶺這一出, 將對魔人有敏感敵意的人和最忌諱的易迢全都困在結界之中,是月檐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
事到如今,正如他所說, 確實只有他和康鳶兩個人了。
康鳶也許有些實力, 但此時被困在陣眼之中, 能產生的威脅幾盡于無,因此月檐此刻的放心和篤定有著夯實的基礎。
最能被修仙界依靠的易迢不可能會來, 月檐用自己的一場重傷排除了這場最終計劃里最大的障礙。
既然如此, 康鳶一個人還能做得了什麼?
確實,康鳶只靠自己一個人, 什麼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