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兩個星期的課強堅持著上下來, 他才漸漸能感覺到那種隱忍里的麻木。
他要演的,是一個平凡的小人物。
小人物不會有太多的追求理想, 生活目標僅限于安穩的過過日子。
被街坊鄰居嘲笑窮酸也好, 被學生們哄鬧到上課時下不來臺也好, 在麻木黯淡的生活里不值一提。
他會像擰足發條的機器, 兢兢業業地做該做的事。
沒有多余的念頭,沒有多余的追求。
看到糕餅鋪子里熱騰騰的棗糕,想買兩塊吃, 也會覺得自己不夠安分。
這樣的精神體驗在來到縣城之前, 是他很難復刻理解的。
很快, 在兩周到來時,兩個編劇都熬不住了,囁喏著想走。
蔣麓很爽快地答應,還說三倍工資會照發,辛苦辛苦。
破落賓館里兩位住客搬走以后,更顯得生意慘淡,只剩他們兩留在這里。
日子反而到此刻才開始沉淀。
衣食住行,變成很俗套的重要問題。
他們在縣城里買了厚厚棉被,床單下也壓著厚絮墊子。
每天晚上睡覺都像在做負重訓練,不壓嚴實都不夠暖和。
帶來的輕薄外套不夠湊合,很快衣服也換成當地人的棉衣,樣子不算好看,但足夠耐寒。
教師學生共用一個食堂,菜式是萬年不變的榨菜炒肉絲和清炒小白菜,肉絲每次細的可以拿來當牙線。
兩人一邊拿著鋁飯盒扒拉著吃飯,一邊研究白素泱在電影里每餐能吃些什麼。
男主角在電影里的每一頓飯,都是很細小的點綴。
偏偏能觸動觀眾的真實,都是雪粒般的微小細節。
他們漸漸學會如何和獸群般好動愛鬧的學生們平和相處,漸漸認識小縣城里日常碰面的大爺大嬸,每天路過時還能停下攀談幾句。
白素泱的生活軌跡在不斷豐滿上色,變成越來越真實的一個人。
兩個月一到,經紀人先是沉不住氣了。
“啥時候回來!!時都還有一堆事,下周就是頒獎禮了記不記得!!”
蘇沉趴在免提電話旁邊,一邊改字跡潦草的作業,一邊順口安撫。
“快了快了,這周上完課跟學生們告個別就走。”
“你們兩是真的能熬啊,”鈴姐親眼看過那里的照片,隔著電話語重心長道:“這種事交給小編劇去做不就行了,你有這個時間接接廣告不也能掙錢?”
“那肯定不一樣。”
得知兩人會按時離開,校長也不挽留,像模像樣的感謝了幾句,還給他們一人發了個獎狀。
再去和幾個班的學生陸續告別時,學生們反應比預計要淡定很多。
縣城日子很苦,老師們都在往外走,都是年紀偏大的老教師才會長久留在這里教書。
他們看了太多人離開,面對告別時也有些茫然。
大概這是第一對會與他們認真告別的老師。
蘇沉想了又想,還是鼓勵他們要好好讀書,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他摘下自己隨意戴來的智能手表,把它送給班里一直在努力讀書的女學生。
加油。
兩人再坐火車離開這里時,都覺得恍若隔世。
“回頭不管電影賣不賣錢,我們都去捐一些獎學金吧。”
建希望小學,給山區捐營養午餐,以及其他力所能及的事。
能做的一定有很多很多。
蔣麓點頭答應,也是一樣在想同樣的事。
“現在再想到白素泱,好像才覺得真的認識他。”
“我也這樣感覺。”蘇沉端著保溫杯,在長期講課后嗓音一直有些啞:“恩師在面前被殺這件事,會像一把烈火點燃了死灰。”
“以他從前的保守平靜,很難想象會有人為信仰付出到這種地步。”
蔣麓再聊起這個角色,也漸漸像在談論一個認識的朋友,深深頷首。
“那個場景的沖擊感……我腦海里已經有畫面了。”
這些天一直在積累素材,完善劇本,雖然日子貧苦樸素,但又好像過得特別充實平靜。
現在他們突然要回到時都,回到現代又繁華的世界里,也很像是一場穿越。
年年白玉獎都會邀請他們兩作為嘉賓出席,最近兩年又新增了金曜獎和金梧桐獎的邀請函,蔣麓已經連續兩屆被提名最佳男主角,成績很是漂亮。
相比之下,蘇沉幾乎沒有得到過什麼提名,今年是因為文藝片在國外掀起了水花,國內大概是象征性邀請了他過來出席。
距離《重光夜》正式完結已經過了三年。
這三年里,他們的人生軌跡像是截然相反,連頒獎禮的位置也變得十分遙遠。
——重要嘉賓當然會安排在最上鏡頭的前三排,而且越靠中心越好。
至于點綴的、和獎項無關的、無所謂鏡頭的,自然是放在哪個邊角都行。
重回時都,來自兩個經紀人的不同邀請函已經擺在面前。
蘇沉拆開自己的那一份,有點驚訝地咦了一聲。
“我入圍了。
”
蔣麓聽到這四個字,連自己那份都沒去拿,湊過去看他的。
本來想要恭喜恭喜兩句,看見獎項時跟著一愣。
“最佳男配獎?”
蘇沉笑著點一點頭:“文藝片那部,票房很垮,但是好像在小眾圈子里好評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