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思用力拍了下桌子,顯然也聽過這個名字。
“快去找你媽媽,她應該還留著聯系方式。”老人一想起這個人,臉色都變了:“她是個很不尋常的人,來時戲院訪問過,我記得她。”
一路輾轉變化,直到蔣從水聯系上陳沉時已是三四天后。
遠在美國的越洋電話遞到蔣麓耳邊,聲音沉靜明快。
“你什麼都不用說,事情我已經了解過了。”
“除了你媽媽以外,嚴教授也特意給我打了很久的電話,拜托我一定要幫幫忙。”
蔣麓深深點頭,語氣從未這樣鄭重。
“我記得他,那個名字和我一樣的男孩。”陳沉翻動著紙頁,許久道:“嚴教授的判斷很對。”
“這不是抑郁癥,蔣麓。”
“你聽說過limbo嗎?”
第149章
她說的單詞太陌生, 蔣麓沒有接觸過。
陳沉隔著電話重復了一次,臨時決定用更通俗的方式來解釋。
“你看過一部老電影嗎?《肖申克的救贖》。”
“那部電影里,有個老囚犯在監獄里度過了幾十年, 反而是在刑滿釋放時掙扎著不想離開, 最后在陌生又嶄新的自由世界里上吊自殺。”
他太習慣舊有的生活環境, 以至于面對自由時反而像是被流放。
蔣麓聽到最后幾個字時,內心像是干枯麻繩狠狠擰起來。
“蘇沉他……”
“他的情況比老囚犯更糟。”陳沉冷靜地指出當下境況:“要知道, 老囚犯如果犯罪了,還是能設法回到那個監獄。”
“但據我所知,現在《重光夜》劇組已經解散了。”
“你的意思是, 他被舊環境困住,才出現如今的狀況?”
陳沉如今并沒有見過蘇沉,但已經從各方口中得到了足夠多的信息, 語氣一樣有難以掩飾的擔憂。
“以我對你舅舅的了解, 他要蘇沉徹底燒掉過去的所有記憶,也是為了逼他徹底離開,不留任何退路地去面對這個新世界。”
“可是有兩箱被錯過了。”
“對,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電話那邊傳來倒水的聲音,陳沉快速飲盡整杯冰水, 如同即將要向病人家屬發出最后通告。
“limbo是一個宗教詞匯, 本意是地獄的邊緣。”
“蘇沉……被困在只有他一個人存在的世界里, 介質就是那兩箱沒有燒完的回憶。”
這兩箱記憶卡在虛無的間隙, 陰差陽錯地成為他留念徘徊舊環境的鏈接。
劇組已經解散了。
《重光夜》已經完結了。
所有舊演員都在抽離這段回憶,去迎接新的生活和挑戰。
包括蔣麓在內,用痛到幾乎流膿的三個耳洞斬斷了和過去的所有聯系, 如今也有全新的憧憬, 在往前走。
可是只有蘇沉一個人, 只有他一個人被永遠留在了那段虛無里。
“表面上,蘇沉是在和你們一起生活,也能夠與你們交談說笑。”
“可只要那兩條通道沒被徹底關閉,他就會一直停留在limbo里。”
Limbo,地獄的邊緣。
它是比純粹凌虐更恐怖的存在,因為這里是痛苦和歡愉的交織處。
痛苦會讓人不斷想要掙脫開,可歡愉會捆綁著他不斷淪陷更深。
有關舊環境的記憶,會不斷釋放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安全感和快樂。
他每一次沉浸在其中,都會在痛苦里找到熟悉放松的舊有體驗,然后在習得性無助里困得更深。
事到如今,全組人解散干凈,劇本徹底演完,只有他一個人永遠的留在舊時光里。
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況在不斷變得更糟。
蔣麓握著電話徹底怔在原地,心口抽痛到一寸寸血管都在燒灼。
這不可能,這太殘忍了。
陳沉似乎聽到他的壓抑呼吸,結束了自己的診斷。
在精神分析領域,其實這樣的癥候會有許多類似的案例。
人在遇到極端痛苦時,可能會為了減輕痛苦而放任自己沉浸在另一段世界里,嚴重者會產生精神分裂的癥狀,需要長期住院治療。
但作為演員,蘇沉的共情能力、記憶能力都遠遠超過常人。
過去九年的記憶一旦沒有被斬草除根,極有可能會在各類刺激里重新蔓延恢復,變成纏繞他的水草。
“蔣麓,我知道你現在情緒非常不好。”
“但是為了蘇沉的安全,允許我多問一句。”
“他現在喜歡拍戲嗎?”
“……接近沉迷。”蔣麓壓抑著語氣:“學校的課程,對我們來說都太輕松。”
“不僅僅是他,連我都很難融入大學生活里,清楚就是走四年過場,拿個學歷罷了。”
“蘇沉一直在尋找合適的劇本,現在已經接連演過兩部電影,但成績都不夠好。”
陳沉聽得皺眉,連連搖頭。
是了,是了,一定是這樣。
“陳教授,請您說清楚,他現在的狀態……是不適合再演戲了嗎?”
“我們攔不住的。”陳沉以更果斷的語氣否定道:“任何人都不會攔住他的,這是他尋找熟悉感的唯一方式了。”
哪怕每個劇組都各有不同,導演們的習慣也大相徑庭,可這會是蘇沉永遠不會拒絕的事。
他今后病情不斷加重,哪怕抑郁到無力再繼續學業,沒有精力去面對任何采訪和外出活動,也會撐著最后一口氣,一直一直演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