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華很費力地擠進人群里,剛要說話,又看見有個老師搶著接過話頭:“這段我來講!你們都記得寫筆記啊!!”
“《迷魂計》這個片子厲害在什麼地方?導演第一次用快速調節遠近鏡頭來表現眩暈,在此之前,沒有人用過這種視聽語言——”
蘇沉筆記寫得飛快,無意間發現班主任站在自己身邊,條件反射站起來讓位子。
“您請坐。”
楊老師看著搶活兒的諸位同事,得了便宜還賣乖:“我這加班的機會,好像被搶干凈了?”
“你這學生靈得很,”旁側老師贊不絕口:“聽什麼一點就會,難怪拍得片子也好。”
“老徐,你這是因果關系搞反了!人家就是會拍,所以聽這些才能馬上開竅!”
同樣氛圍很快席卷大二大三群體,為了拿到ECH的學分轉換資格,圖書館在十月初已經人滿為患,早上晨功時能看見許多人邊跳繩邊背臺詞,路邊玩鬧說笑的人雖然仍是不少,但隨處可見神色凝重拼命讀書的人。
理論考試不通過,后面幾項全都別談。
人一旦進入專注狀態,很難再顧及其他事情,包括親親貼貼談戀愛。
蔣麓有時候睡得太晚怕吵到蘇沉,深夜背完書直接在客臥睡了,沒過幾個小時又要起來晨跑。
蘇沉洗完澡慣例熱兩杯牛奶,陪他在臺燈邊多坐一會兒。
蔣麓接過馬克杯匆匆修改幾處分析題的錯誤,目光一不留神,看到他的白皙腳踝。
然后從腳踝,看到睡袍下小腿的曲線,以及纖細的腰。
青年深呼吸著干了半杯牛奶,說話時有點上火。
“你先去睡。”
蘇沉背臺詞積累的記憶能力如今非常好用,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還早,我陪你。”
“你背完了?”
“總復習第二輪剛結束。”青年從容道:“哪里容易忘?我陪你背。”
蔣麓松開馬克杯,把他連著椅子一塊拉了過來。
然后把領口紐扣從第一顆到最后一顆全部扣好,外袍下擺規矩擋好全部弧度。
“去睡覺。”他悶悶道:“我繼續了。”
蘇沉眨一眨眼,撩人不嫌事大。
“好像一個星期都沒親過了。”
……今天早上出門之前明明有。
蔣麓嘆了口氣,把人直接抱到懷里,埋首在胸前深吸一口,低聲求饒。
“蘇沉同學,我意志力本來就不太夠。”
“嗯。”
“你故意換了沐浴露,是不是?”
“嗯。”
蘇沉跪坐在他大腿上,笑瞇瞇親了一口準備走人。
“我去睡了,你加油。”
他一滑下去,睡袍帶子被蔣麓抓在。
然而蘇沉抬手拿過書,狀似隨意地擋住他的吻。
“這一段背完了?”
蔣麓可憐巴巴看他。
“就半個小時。”
蘇沉搖頭。
“十分鐘。”蔣麓舉手發誓:“我絕對可以快一點。”
蘇沉把書翻了一頁,把希區柯克的禿頭照片舉到他面前。
男人立刻冷靜下來:“謝謝你,不舉了。”
-2-
考試成績下來,蘇沉考了全校第十,蔣麓則是卡線滑過,有驚無險。
地獄級別的ECH考試目前已經刷掉六成學生,后續考試時間安排也隨之涌現。
網絡論壇里的一些話并不算偏頗。
他們已經擁有成熟的代表作,也不急于立刻接戲來證明自己,其實不用這麼拼。
大一的課程安排,乃至最終大四的畢業表演,已經不夠滿足他們的胃口。
蘇沉晨練時穿過霧氣里一個又一個模糊人影,沒來由地想起蔣麓很久以前說過的一句話。
他們是孤島里唯二的兩個人。
《重光夜》看似拍攝結束,但對他們人生的影響后勁才剛剛開始。
置身于同班二十余個初學者里,他們坐在最后一排,客氣友好。
但哪怕交了再多朋友,彼此也心下清楚,沒法相融。
十年里徹底浸入式的高強度表演……有強成癮性。
他坐在教室時,還像是一個短暫停留的客人。
一艘船在舊港里停留了太久,即便遠航去了其他大洋,也會習慣性看向舊方向的燈塔。
與其說是公司在壓著他們快速通過ECH考試,他更像在自我催促快點離開這里。
快回去。回到鏡頭前,回到劇本構筑的生活里。
一定要回去。
每年表演系的ECH表演考試都有嚴思坐鎮,會現場提問幾個綜合性知識,并且有可能臨時擬出表演題目。
往屆有人被要求以天氣播報的狀態講完分手臺詞,又或者快速記憶整段的《麥克白》臺詞,然后和助教老師現場對戲。
輪到蘇沉走到考試教室時,老人摘下眼鏡,笑著點了一下頭。
好幾年不見,氣質是散開了。
其他老師看見蘇沉時,習慣性對比了一下證件照和真人的區別,暗暗感慨年輕人真俊。
蘇沉做了簡單介紹,等待接下來的題目。
老人為難過很多學生,今天面對教過幾年的小輩,笑容和藹。
“《重光夜》的臺詞,還記得嗎?”
幾個老師跟著精神起來,露出會意的笑容。
嚴老,您這是放水啊。
不過還是干得漂亮!!我們也想現場看看小視帝是怎麼演的!!
蘇沉很久沒聽見這個名字,像是在刻意屏蔽它的生活里停留了太久,以至于怔了片刻。
“記得。”
我全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