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谷云怔怔地流著淚,蘇沉已經站立不住,跪坐在地。
“放過我……”他嘶聲道:“爸,媽,已經燒了六箱了,放過我,行不行?”
蘇峻峰撿起掉在地上的打火機,像是撿起一把剜自己兒子的尖刀,看了又看。
他有意遞給蘇沉,讓兒子把最后兩箱點燃。
可遞出的動作往前一些,蘇沉都應激到淚流不止,跪在地上發著顫。
“我撐不住了,我真的到極限了。”
“爸媽,我從來沒求過你們什麼。”
“不要再折磨我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他的理智被燃燒到所剩無幾,像是置身在烈火里,痛苦到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
“我不想碰打火機了,你們去燒,行不行?”
“不要告訴蔣麓,不要告訴他,我真撐不住了……媽,我好痛……”
蘇峻峰在烈火前看向妻子,像是目睹一家人都被一個約定架在懸崖前。
他反反復復地想,卜愿不是個惡毒陰狠的人,他不會對蘇沉做壞事。
那個被反復被囑咐的約定,如果沒有被徹底執行,會怎麼樣?
梁谷云發著抖,接過那個該死的打火機,想要遞到蘇沉面前。
“就差兩箱了,沉沉,我們快到盡頭了。”
“爸爸媽媽都陪著你,爸爸媽媽都在……”
可是我的九年都不在了。
從今以后,所有人都會記得,我是元錦。
我因重光夜入行,因重光夜奪獎,卻要竭力和它解除所有的鏈接,抽走所有的關聯。
蘇沉看著她遞的那個打火機,眼神絕望到徹底黯淡下來。
他嘴唇干枯,臉頰上都是淚痕,聲音很輕。
“要不直接殺了我吧。”
“我真的做不到。”
梁谷云的手都在哆嗦,求助著看向丈夫。
蘇峻峰深呼吸了好幾次,心知不光兒子被逼到應激障礙的地步,他們夫妻今天也是大傷一場,未來一段時間也不會緩過來。
站在怎樣的高度,要承擔多少對應的苦果。
他接過妻子手里的打火機,喃喃道:“放過他吧。”
“我來當這個罪人。”
梁谷云神色惶然,目睹丈夫按下扳機,讓火舌引燃最后兩個箱子。
她竭力安慰自己,前面都做得非常完整了,只是有兩箱意外沒點燃,現在應該不要緊了。
“沉沉,你看,爸爸幫你點燃了。”
“它們都要被燒掉了……很快就可以結束回家了,沉沉?!!”
“你醒一醒,你醒醒!!”
“蘇沉,蘇沉!!!”
第144章
蘇沉再醒來時, 所有人都守在他的床前。
他第一反應是看床邊布置,果不其然,這里是蔣麓的房間。
對門那個被挖空燒光的套間像是一個手術摘除腫瘤后的創口, 人們默契地關好了門, 知道再進去只會觸景傷情, 不如不見。
他好像一覺睡了很久。人生第一次在巨大痛苦里昏過去,意識好像渙散了很久, 連時間的流蘇都變得模糊。
再醒過來時,醫生檢查過基本體征,示意沒事了。
蘇峻峰小心地喂了些溫水, 問他頭還疼不疼。
蘇沉支撐著坐起來,接過水杯快速喝了半杯,長時間痛哭導致的缺氧狀態還沒有緩解。
“還有兩箱, ”他狀態恢復了很多, 理性重新支配著執念:“我要回去燒完。”
梁谷云愣愣看著兒子,和丈夫對視之后,愧疚道:“你昏過去的時候, 那兩箱已經被引燃了。”
“沉沉,已經都處理完了, 等你恢復的好一點了, 我們就可以回時都, 離開這里。
”
蘇沉怔在一旁, 記憶里那兩箱的存在還清晰可見。
他記得每一個紙箱里分別裝滿了什麼,就像記憶自己的臺詞,記憶群戲里自己的角色調度那樣清晰。
明明還有兩箱, 裝著毛絨玩偶、劇組通知、車票機票, 裝著他隨手拿走的廢舊樣片錄像帶, 一切都在他的腦海里一清晰無比……
“沉沉?”
“我沒有看見。”
“不管怎麼樣,”他用掌心按著前額,啞聲道:“這件事不要告訴蔣麓,別跟他說。”
焚燒時刻的痛苦回憶,像是灼傷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夫妻兩對視一眼,默默答應。
蔣麓再出現已是開車送他們去機場的時候。
蘇沉離開渚遷時,行李箱都已經被扔到第六個箱子里一并燒了。
他的背包,他數次穿梭在渚遷時都用的頸枕毛毯,也全都化作黑炭里虬曲發焦的灰燼。
像是這輩子都不會再來到這個城市一樣,所有舊的痕跡被清掃一空,連回家的衣服都是新拆的一套。
飛機起飛時,蘇沉看向窗外,想回憶些什麼。
很奇怪的是,他漸漸記不起自己最后一場戲在演什麼,穿了哪件衣服,在和誰搭戲。
演員需要日積月累的反復鍛煉記憶,可他在見過那場大火之后,好像真的想不起來了。
也許老導演懂一些心理學,又可能這就是什麼奇異的巫術儀式。
他在腦海里回望過去,原本紛雜豐富的記憶被清掃一空,只剩那兩箱內容各異的雜物。
空姐推著小車為乘客們提供餐食飲料,電視屏里在熱情介紹時都的風景名勝,歡迎客人們前往首都愉快觀光。
蘇沉接過冰涼橙汁,竭力想記起那個套間的樣子。
他忘記了,什麼也想不起來。
好在時間不等人,一切都會慢慢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