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谷云今天全程都欲言又止,她遵守了導演反復叮囑確認的約定,聽了老人的話。
卜愿得了癌癥都惦記著這件事,足夠看出來這件事有多重要。
她其實不明白,演都演了,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步?
現在全世界到處都是《重光夜》的玩具海報紀念品,連她家門口公交站臺都是親兒子的海報。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擁有《重光夜》,蘇沉卻不可以,他可是主演啊。
她在演戲這件事上涉獵太淺,沒有任何可靠的判斷力,必須聽老導演的話,陪兒子走到最后。
即使如此,今天也偷偷出去哭過兩回。
兒子寫的筆記,兒子舍不得碰的小折扇,全都要燒掉。
她看得太心疼了,偏偏什麼都做不了。
蘇峻峰性格一向大大咧咧,平日里性格樂天派,很少為什麼發愁。
他今天一言不發地陪在蘇沉旁邊,抽了一根又一根煙,也緩不過來。
這事是精神折磨,外人看得難受,親歷者只會更痛。
別說二十歲,他年過四十一樣接受能力有限。
可如果不這麼做,他又擔心影響到孩子的前程,不是都說有什麼演員拍戲出不來,自殺的都有?
他們夫妻兩私下里研究過很多次,知道導演囑咐這麼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蘇峻峰沒演過戲,但努力代入著兒子的情緒。
他想,如果是燒自己和老婆的結婚照,燒全家福,他估計會撲到火里把火花都拍掉,他根本舍不得。
寂靜里,蘇沉按了兩下長柄打火機,看著長長火舌笑了一下。
沒有任何預兆的,他邁步向前,點燃了筆記本封面蔓延的刺鼻柴油。
深紅火焰登時高高揚起,快速蔓延著吞噬一切。
紙頁在翻卷著上揚,如同有生命般掙扎。
元錦手辦的五官融化在火舌里,變得面目模糊,然后徹底融化。
高溫烈焰陸續席卷擴散,自上而下的柴油加劇著火焰溫度,讓這些記憶被充分碳化,變成漆黑一片的不知名物。
讓任何人來看都不會猜出來,這曾經是一個頂級演員的珍貴九年。
蘇沉怔怔看著這場火,淚水奪眶而出。
他在鏡頭前哭過這一次,卻從來都沒有這樣哭得撕心裂肺過。
我的九年,我的所有記憶,全都要被燒掉了,全都要不在了。
他哭得喘不過來,哭得不顧父母攙扶跪倒在地上,像是靈魂都在滾燙火焰里被灼燒著。
所有的愛,汗水,留念,還有劇組里的一切,元錦和他的鏈接,全都要消失了。
“沉沉!!沉沉你緩緩!!”梁谷云努力扶住他,跟著哭道:“咱們要跟過去道別,以后也不再見了!”
“蘇沉,你要堅強起來,你已經經歷那麼多了,跟爸爸一起深呼吸,我們放松一點!!”
“太痛了,真的,媽,太痛了。”他哭得伸手捂著胸口,嗓子嘶啞:“我受不了了,我心臟都在痛——”
眼淚滴落在地上,即刻被高溫熨干。
已經有兩箱雜物被燒成黑炭,片刻時間里什麼都不剩下。
蘇沉抬頭看清時,悲鳴一聲想要往前爬,伸手要去救那些殘存的紙片。
他親手寫的每一個字,他照過的每一張照片,他愛過的角色——
哪怕救下一點,救下一點也好啊!
他的動作太快,指尖直接伸進火舌里,被父母竭力拽回來。
“沉沉你瘋了,那是火啊!!你不要碰火!!!”
梁谷云自己的嗓子都已經哭啞了,用盡一切力氣把他拉開火焰。
她根本沒想到,一場告別會痛到這個地步。
他們都以為只是燒一場東西,等燒完了就能輕松離開,不會停留。
可是怎麼這件事難到像噩夢一樣,她自己都要瘋了。
蘇峻峰同樣在不斷嘗試用一切方式穩定蘇沉的情緒。
溫和也好,嚴厲也好,他是他的父親,他必須把孩子從懸崖旁邊拽回來!
“大悲傷心,蘇沉你清醒起來!這是你早就和卜導演約好的!!”
蘇沉痛哭到失聲的地步,轉眼看向父親,吼了回去:“卜導演說的就都是對的嗎?”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他選中我,讓我演了這九年,然后讓我走,把東西都燒掉。”
“你們每個人都能留一些東西,留在家里,留在枕頭旁邊,可是我——我演了接近十年,最后什麼都不剩下!”
我如果知道當初這個約定會痛到這個地步,又怎麼會答應!!
“一定有道理的,”梁谷云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機械性重復道:“一定有道理的,蘇沉,你撐住。”
“等這些結束了,我們好好洗個臉,過新的日子。”
“你疼,爸媽陪你一起疼,你要哭就哭個徹底,邁過這個坎好日子還在后面!”
蘇沉轉頭看向眼前的大火,像是突然看見了什麼,捂著哮喘藥物再度深吸。
梁谷云發覺他沒聲音了,也快速跟著看過去,愣在當場。
要燒的東西太多了,八個箱子哪怕緊靠在一起,兩側都陸續燒起來了,可中間居然有兩個箱子沒有著火。
這里面堆放著他珍藏的玩偶,劇組發給他的每一張紙面通知,他們拍戲時翻山越嶺的每一張飛機票和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