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海報……”隋虹低低嘆道:“蔣導,這些送給我的話還需要燒嗎?”
“不用吧,”蔣麓看了一眼蘇沉:“你愿意送給她嗎?”
蘇沉笑著點點頭。
“你們隨便拿吧,但是演戲筆記之類的,卜爺爺叮囑過我,是必須要燒掉的。”
助理們多是很感激地看著他,拿了些無傷大雅的小紀念品,紛紛說著感謝。
蔣麓一直在記錄清單,而清單最后也會一起燒掉。
筆記一共六個牛皮本,里面有十歲小孩的稚嫩筆跡,也有十五歲少年的流暢書寫。
聞楓和老太太講過的課也在里面,被珍重記好,課后再充分復盤回憶。
草稿紙加起來有很高一摞,包括對場景走位的分析,對劇本的修改粗稿,以及等等。
打印的文件里,合同被充分整理保護,而所有文本文件,包括劇組演戲通知、每一部劇本的不同稿、網上下載的有關重光夜的二次創作繪畫、白玉獎的邀請函、大小影視節的邀請函和獎狀,也全都囊括在內。
僅僅是整理書房和收藏室里的打印文件,就又用掉了兩個大箱子。
紙和書搬運起來是最重的。助理們推得呼哧呼哧,已經在冒汗了。
林林總總的東西已經湊了四大箱,放一把火都要燒很久。
蘇沉想過這個場景很多次,他一度覺得,會像是緬懷故人那樣,一件一件地慢慢燒。
可他和這個劇組的融合太深了,深到如今清理這些事物,是把整個套間以及他自己,都一層層挖開剝開,散亂堆放進箱子里,像是燒無關輕重的垃圾那樣,盡數燒掉。
毀滅他過去八年的全部痕跡,驅除瘟疫一樣燒毀所有留念。
他覺得自己該流淚了,可還是沒有。
套間確實被徹底剝掉了內層,客廳都變得空空蕩蕩,玩過的游戲帶卡牌也無一幸免。
助理們體力不支,叫來了清潔打掃的阿姨,幫忙把所有他留在劇組的東西都扔進箱子里。
阿姨們都很是驚訝,平時自己根本沒有權限進這一層,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差事。
她們放都不敢隨意堆放,得知里面的名貴事物要直接燒掉,登時都露出荒謬的表情。
蘇沉看在眼里,垂眸而笑。
是啊,連她們都覺得荒謬。
接下來才是最讓人心疼的東西。
《重光夜》的每一部碟片,有的還是收藏級別的藍光初版。
元錦留給蘇沉的所有小物件,他用過的折扇,退役的舊龍袍,大婚時喝過的酒盞,全都在這里。
蔣麓沒想到這件事像是在挖掘草木的根,要挖得這樣深,挖得這麼狠。
助理捧著元錦和姬齡的一摞手辦,小心翼翼地抱著都怕壞了,根本舍不得扔。
蘇沉看著他輕輕搖一搖頭,助理喟嘆著把東西都扔進了箱子里。
從頭到尾,一共花了四個小時去打包收拾,最后全都運到垃圾場旁邊的荒地里。
滅火器準備了很多,引燃用的柴油也準備了好幾桶。
蘇沉站在八個巨大雜物紙箱前,聞著風里的腐爛味道。
真是好笑,他最后告別《重光夜》的地方,竟然是在垃圾場。
助理們倒油時都看得很舍不得,但還是遵照囑咐上下澆透了才松手。
那頂被摳除寶石的金冠留給了劇組,不然也會被融了再行處理。
荒地的空氣因柴油氣味變得更加刺鼻,但酷刑很快要結束了。
助理們做完這些快速站邊了,長柄打火機雖然準備了好幾個,但這八個箱子都連在一起,其實一點火就全都能燃起來。
蘇沉再看它們時,又想起自己從前的住處。
那里被翻的一片狼藉,所有東西都被扔了個干凈,像是抄家一樣。
他伸手抽走蔣麓手里的哮喘藥,聲音很啞。
“你們走吧,我和爸媽留在這里。”
蔣麓很不放心,剛要說話,又被打斷。
“蔣麓,我不想讓你看見我最狼狽的樣子。”
“你走吧,給我留一點體面。”
蘇沉仰起頭,笑得很可憐。
“我他媽像個犯人一樣,像個災星一樣,要被挖掉所有痕跡,你不要看我,求求你。”
“我覺得我已經只剩一個殼子了,都不知道卜愿要這樣的殼子留著有什麼用。”
蔣麓說不出話,深呼吸時眼淚流下來,用力抱他。
“這些都太殘忍了,我對不起你。”
他今天替卜愿監督了全程,此刻沒有辦法為舅舅分辯任何話。
真的要這樣才能出戲嗎?
一定要狠絕到這種地步嗎?哪怕留下一點都不可以?
他一直都在問自己這句話,可卜愿已經離開人世了,他得不到答案。
蘇沉把頭埋在他懷里好幾秒,像是不想面對現實的這些。
“好了,你走吧。”少年聲音哽咽:“我會親手點火,把這些都燒掉。”
他一手攥著藥,一手攥著打火機,精神狀態脆弱到極點。
一切的荒謬都要歸功于年幼時懵懂的一句之約。
如果那天,他沒有答應卜愿。
如果卜導演還活著,他們還能抗爭幾句,留下來一些。
……
“你快走吧。”
“……我在出口等你。”
“嗯。”
蔣麓帶著助理和經紀人都走了,只剩父母和蘇沉留在八個箱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