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像所有的顧慮推想都可以按下暫停鍵,在黑夜里得到難得的緩沖。
他們相識太久,連睡眠時都會偶爾共呼吸,氣息起伏趨向一致,如共生的樹脈。
蘇沉本來還在惦記那盞燈,趴在他懷里沒多久,已經困得聲音模糊。
“早知道會這麼好……我該早點讓你帶枕頭過來。”
次日再拍戲時,兩人皆是神清氣爽,比平日還要更精神。
與從前不同的是,剪輯師全程在場,而且現場臨時有電視和白板提供講解支持。
第九部里穿越時間的內容,一部分靠原劇本重新搭建演繹,一部分靠綠幕拍攝再剪輯。
“簡單來說,需要演員跟以前的自己對戲。”剪輯師阿牛把電視掰向蘇沉:“那麼在走位上,你要躲開原來的自己,同時還要躲舊時間線的蛇骨婆婆,去救你的父親。”
老皇帝當時在北宮避禍,死在萬蛇啃噬里,沒有留個全尸。
但這一次,元錦帶了避蛇的白獴草,腰間還拴著婆婆親制的萬安桃符。
他要回到第一部結尾的那一刻,趁著從前的自己和姬齡在前宮相聚時,把父親救回來。
龍馬會背著他們遠渡歸去,在血珀門前轉換宿命。
電視里再放映第一部的劇情時,連畫質都透著七年前的時代感。
人們聚在電視前,看見十一歲的蘇沉,還有十五歲的蔣麓相繼出現在畫面時,都忍不住感慨幾句。
“小時候好可愛啊!!現在真是竄高好幾節,全變成大帥哥了!”
“蔣導十幾歲的時候就很撩了有沒有?他其實一直都很臭屁哈哈哈哈——”
蔣麓拿黑水筆在白板上快速畫出行動范圍,以及室內外建筑截面草圖,指節一敲版面,眾人配合安靜,聽他吩咐接下來的拍攝流程。
“打光要注意,我們是綠幕模擬效果,注意從室外到室內的變化。”
“蘇沉。”他喊他全名時,許多人倏然抬頭,像是察覺到什麼。
“跟我過來,我們順一下戲的調度。”
蘇沉輕嗯一聲,走在他的后面。
綠幕里的墻面和道具布置都非常少,只用膠布標記不同阻擋物的位置,方便后期做出對應的剪輯。
一旦進入這個范圍,空間感變得非常模糊,而演員還是在跟一段影像對戲……
傳達并監督效果的便只有導演。
“在這個位置,你會和剛才三十七分過去的宮人擦肩而過,”蔣麓把人按在擋板上,示意攝像跟進距離:“這里有一個轉身,踮著腳尖走——對,快速錯過空隙,然后潛進去。”
他安排完高低遠三個機位的不同方式,示意蘇沉再看一次白板和電視機上的走位。
“現在綠幕環境里光線是正常的,但其實你要把自己放在暗室里,整個走廊只有兩三盞蠟燭。”
蔣麓思路清晰,單手調完打光桿位置:“燭光照在你臉上,會映亮你的眼睛。”
“但你在演的時候,什麼都看不見,還要避開所有可能撞見你的人。”
“呼吸放輕,身體要緊繃。”
他右手一按蘇沉脊梁,目光專注:“走過這個雙黑標記點,你要弓腰,這里有懸下來的鐵鏈。”
“下一個雙鉤標記點是守衛點,注意目光變化。”
“再來,側頭,目光跟我的手走。”
百余平米的綠幕空間里,蔣麓作為導演清晰記得每一個標記點的對應含義,引著他穿過復雜線路,躲開劇本里每一個外人的眼睛。
老皇帝被鐵鏈捆縛著關押在北宮最深處,而他需要憑借從前的全部記憶,把父親救出令他悔恨一輩子的絕望命運里。
導演在前引導,演員在后凝神記憶,配合之默契讓旁人都為之噤聲。
吵架歸吵架,這兩個人對工作真是讓人沒話說。
所有人都會喊累或者犯錯,他們兩整整撐到最后一部,像永遠都拉滿著弦的利弓。
“大概明白了嗎?”
“明白,蔣導。”
蔣麓打了個響指,示意攝影回撤到最初起點。
“這次我在鏡頭外確認整體調度,你自己走的時候要默念秒數。”
“第七十秒前,你要穿過空殿,第九十秒時抵達掩避點。”
蘇沉予以頷首。
“開始。”
男人后撤一步退到監控屏旁,蘇沉獨自進入綠幕之中,演一場從人物到道具都不存在的戲。
人在潛心思考時,會有一種非常明顯的沉靜美。
哪怕綠幕里什麼都看不見,現場的所有人在目睹元錦潛入舊宮時,情緒還是一下子被提了起來。
他們看著元錦皺眉沉思,避開逡巡來去的看守,卡著視覺死角與宮人擦肩而過。
每一個時間點都踩得恰到好處,容易碰出聲響的屏風也被輕巧繞過。
綠幕里,什麼都憑借想象和標記。
可當他緊貼著不存在的墻時,背脊如利劍般繃得筆直。
緊靠身體語言和情緒狀態,在綠幕里也一樣可以快速沉入戲里,演出最驚艷的效果。
時間一到,蔣麓高聲喊卡。
少年站在關押父皇的門前,轉頭看他。
“蔣導,演得怎麼樣?”
“好。”蔣麓夸得很少,示意道具組過去移動標記點,再度打開電視確認位置。
剪輯師不時在旁邊補充幾句,確認最終成片能完美融入舊有劇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