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導演發了話,其他人不敢馬虎,混亂里有人提議找幾個真瘋子來拍戲,也有人躍躍欲試,主動說我最瘋我來演。
葛導演臨時開竅,把客串打醬油的林久光請來,問他當初怎麼過得戲。
“你當時——是怎麼做到能讓聞姐一看就說好的??”
很清秀好看的小男孩,扮丑扮得能像個蟑螂一樣,這功夫了不得啊。
林久光樂了,說這還不容易。
他指指臉,示意葛導演看著。
“首先是眉毛。要往兩側散開,不能顯得精神集中。眉峰眉尾的松弛狀態要像我這樣,你看,對,吊著一點。”
“眼神在渙散的時候,要把猥瑣的氣質往外抖,目光可以浮著游動,但不能正眼看人。”
小朋友一樣一樣往下講,單是講臉上二十多處肌肉的松弛變化,就講得跟變形金剛變身一樣。
葛導演聽得云里霧里,連眉毛怎麼動都沒法跟著學,按捺不住道:“那,那你能不能跟我講講,怎麼演瘋子演得像?”
林久光一聽,嘿嘿的笑,不說話。
嘿嘿,嘿嘿嘿,嘿嘿……
他面部肌肉控制的無比自如,一眨眼就變作渙散解離的情態,笑得怪瘆人的。
葛導演毛骨悚然,立刻學到一種。
“還有嗎還有嗎,再來點!”
于是,當姜總和蔣導前后抵達劇組時,瘋人院初成規模。
群眾演員們在不斷練習現場發癲的各類狀態,排成長隊時輪流給葛導演手下的人演了一遍。
葛導演發話了,但凡能過的都能漲時薪一百塊,大伙兒格外賣力氣,還有人表演羊癲瘋演得跟真的一樣,口吐白沫在地上抽抽。
姜玄站在片場外陷入沉思:“……”
葛導演在里頭拿著喇叭大喊:“再猙獰一點!對!你可以在地上打滾!”
姜玄旁邊的副制片滿臉糾結:“那個……呃,我們平時挺正常的,今天比較例外……”
蔣麓開車來的,先把蘇沉載去了化妝區,然后車停在附近,自個兒溜達過來。
“姜總好。”他推開柵欄走進去:“葛叔,咋樣?”
“你看你看,”葛導演很興奮:“夠瘋嗎!”
蔣麓順著道把滿場喃喃低語抓頭發摸空氣的人都近距離看了一遍,表示滿意。
“走,拍戲去。”
這場戲位置選在陰暗地牢。
元錦披著深黑斗篷掩在陰影里,讓手下把這些瘋子逐個牽進來查看審問。
他不在乎這些人的命,只需要清楚他們都看得見什麼。
秘使們沒料理過這麼棘手的事情,一直遲遲沒有進展。
也正因如此,他才只身前來。
世界變作陰暗的深灰與褐黃,泥沼淌著不明的血色往下流,遠處有人在高聲大笑,又猝然發出不似人類的急促抽氣聲。
地下深處燭光微弱,照不清黑袍男人罩帽下的面容。
“碰見配合的,多給兩頓飯食,哪里來的哪里打發回去。”
“不配合的,還是該問清楚。”
手下能瞥見罩袍下流瀉的一縷銀發,把頭頸壓得更低,恭敬道:“確實有些瘋癲太過的,像是連人話都聽不懂了。”
他很難想象,‘問清楚’三個字意味著什麼。
曾經,這位天子初登基時疑心過跪下的文臣為何歪著身子,當晚那倒霉老爺就斷了氣,誰也不敢多問,親眷也只暗暗斂了尸骨葬下,不敢觸怒更多。
能在這喜怒無常的皇帝面前自若嬉笑的,也只有那位大人了。
元錦下巴一抬,身旁近侍尖聲道:“傳——”
登時有披頭散發的瘋子跌跌撞撞地被押進來,臉上都是癡笑。
“雀兒……雀兒飛呀……雀兒……”
負責記錄的文使先前就審過他,為難道:“之前審了兩個時辰,來來回回就這一句,我們也試過各種引誘的法子,他都是這句話。”
石梁上的青苔落下水珠,滴在瘋囚的鼻尖。
那人歡歡喜喜地拿舌尖去舔,又含混道:“雀兒,雀兒飛呀……”
近侍手中尖刀出鞘,轉身再度確認陛下的意思。
元錦微微頷首。
近侍當即強拽他一只手,像是要挑開他的筋。
“說吧,你看得到什麼?”
瘋子被拽著手,眼睛仍然在往上看,像是被麻雀環繞著一樣,忘情地念叨著同一句話。
刀尖倏然穿過他的掌心,釘穿桌子,悶鈍聲驚得秘使一震。
瘋子慘叫起來,胡亂掙扎著要跑,卻被壓在桌上不得動彈。
“你看得到什麼?”
“雀——雀——雀雀——”
元錦微微嘆息,如同在教不懂事的孩童。“刀尖轉一下。”
“是,陛下。”
撕拉攪動聲里,慘叫聲幾乎要穿透整個地牢,污血濺到近侍的臉上,手下碾壓扭轉的動作卻還未停下。
“你看得到什麼?”
男人慘叫得像是要當場撅在這里,發出的聲音都不像人,更接近嘶吼的野獸。
秘使此刻想要閉眼,此前根本沒想過以這樣的極刑去拷問一個瘋子。
“好黑!好黑啊!!好黑!!”
“哪里黑?”
“雀,雀……”
近侍猛然拔出尖刀,一手摁著他另一只完好的手,語氣輕緩:“現在說,還保得住。”
男人痛到瞳孔渙散,竭力想掙脫鉗制,又好似在混沌里能找到一點神智。
“有很多草根的地方。
”
“雀——雀喜歡草根,雀——”
秘使始終想不通,瘋子嘴里能說出什麼來。
天下瘋人成千上萬,難不成都看得見同一處地方,那地方又能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