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夫冒昧一言,陛下若是叫數十個囚犯抵他的命,也不是不行,只是起效甚微。”
“我不要他生不如死。”元錦寒聲道:“我要他活蹦亂跳的好過來,你聽懂了嗎?”
“我要他繼續能在邊陲以一當千,要他能沒皮沒臉的同我嬉笑,一丁點損傷都要悉數治回來!”
“不要說數十個囚犯的命,就是上萬個拿來煉丹制藥,朕都不在乎!朕不在乎!”
“那如果,是陛下你自己的命呢。”
此言一出,連蛇骨婆婆都立刻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
“用他的命?!”
苔族藥師知道這話怎麼說都會掉腦袋,但畢竟是族長所托,不得違抗,此刻只能硬著頭皮說。
“先前老朽有言,說如今這副湯藥吊命的狀態,都已經是醫家的極限了。”
“能起死回生,救枯木于返春的,只有遠異于俗人的血。”
陛下,您是天生龍氣凝聚所在,亦是天下的九五之尊。
何況更有重光夜深刻庇佑,被萬千人朝拜敬仰。
除了您之外,還能有誰,能換回來他的命數?
應聽月雖然敬重元錦如皇帝,但更把元錦姬齡都當作朋友。
她下意識要攔著,著急道:“這樣的話,姬齡活過來了,會怎麼樣?陛下又會怎麼樣?”
“一切對等。”
藥師想起什麼,猶豫道:“從前有過類似的事,不過都是鄉野的糊涂傳說。”
“有母親得獲重光之幸,一夜間能聽懂鬼魂之語,更眼通陰陽。”
“可是她執意要救自己亡故的女兒,那個孩子五歲便淹死在爛柯河邊,魂靈徘徊不去。”
“結果,那女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硬是又與丈夫結合,重新把這個孩子給生下來了。
”
“生下來了?!”應聽月聽得驚愕:“你是說,她新生的那個孩子,是她從前溺亡的女兒?!”
“正是,而且還記得從前所有的事情,記得家里每一個人的樣子。”
藥師再說起這件事時,覺得后背發涼,很是猶豫。
“但代價時,她身上不僅異能消失,生產當日便頭發花白,雙眼瞎去,再也沒有好過來。”
為亡魂重塑肉身,還引渡重生,所付出的代價是尋常誕生嬰孩的數倍。
其愛之深,堪稱執念。
“元錦……”應聽月聲音發顫:“我們還有別的辦法,一定還有。”
少年已挽起袖子,眉宇里盡是淡然。
“來,用我的命。”
簾帳里傳來聲音:“卡!”
大伙兒愣了下,接著一通亂笑,有被蔣麓煩到。
“你倒是讓葛導喊卡!!”
“氣氛!!蔣麓你看看氣氛!!”
重病患者蔣麓同學躺到后背酸痛,此刻才支棱著起來。
他坐在床上,同跪伏在床邊的蘇沉四目相對。
“等一下的是重頭戲,先不急著拍。”
前面這一段過渡基本沒問題,必要的話可以保一條。
但后面接下來的這一段……
蘇沉發覺自己還抓著他的手腕,作勢要松開。
“你抓著,不要放手。”
蔣麓此刻已經完全進入工作狀態,凝視著他的眼睛道:“你剛才的表露還不夠深刻,但可以理解,因為其他人還在場,你要維持帝王的尊嚴和表象。”
“但是接下來,他們都會被你屏退,只剩你和姬齡在這里獨處,表演難度才會不斷提高。”
蘇沉已把臺詞爛熟于心,半保持在入戲的狀態里,低頭深呼吸著喚起情緒。
“你要看著我,像是真的要見到我死亡那樣,露出脆弱的一面。
”
蔣麓被他緊握著手腕,此刻卻反而像是牽引提線的人。
他聲音低啞,甚至有幾分蠱惑的意味。
“你要在這一刻,暴露你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原來你會這樣的在乎我,恐懼我會離開。”
“你到這一刻,才知道我對你有多重要。”
第122章
-1-
眼神交換的一瞬間, 他們的靈魂像是再度浸入彼此。
他是他的導演,手握牽引他每一寸神經的線。
三重身份在這一刻變得妙不可言。
哥哥,導演, 對手戲演員。
……所有默契都在被點燃生效。
鏡頭再度對準他們, 對準床榻旁垂眸入戲的蘇沉。
少年人處在孩童過渡到青年的中間, 他的睫毛猶如長羽,沉思時有青瓷般的輕盈脆弱。
化妝師用長刷調整他的臉頰兩側, 使過于白皙的臉頰多上一些血色。
打光師把所有技巧運用的淋漓極致,獻上油畫色澤般的完美暖光。
整個劇組,整個劇本, 都像是為他而生。
“準備好了嗎?”
“倒計時,三,二, 一。”
藥霧蒸騰蜿蜒而上, 萬人之上的帝王跪伏在床榻旁,露出無奈又嘲諷的笑容。
他在笑他自己,瞧著無所顧忌, 其實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外人面前,元錦是皇權和天命雙重凝聚的誕生。
在元錦死而復生之后, 他的存在被沾染了神話色彩, 任何子民提到他的存在時都會敬畏惶恐, 不再敢有任何質疑。
但在姬齡面前, 他還仍然只是元錦。
君臣的關系被命運攪弄的十足微妙,像始終難解的一個迷。
元錦佯裝雙腿殘疾時,姬齡背著他逃過走過, 兩人在山岳間手執長索飛渡, 看見過夕陽里的同一只振翅飛遠的白鷺。
元錦加冕為帝以后, 姬齡為他血戰雪山,依舊是忠貞不二的良將。
此刻所有人都離開了,姬齡躺在床榻里睡得沒有一點聲息,剛剛被撬開唇齒喝下退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