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麓站在原地,看那盞長明的路燈和空曠無人的空地,此刻才發覺自己被過度透支。
信任和能力都被過度透支,已經讓他內外盡數被榨干到站立不住,戰栗般地微微搖晃。
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該做什麼。
他突然特別想逃。
因為這些都僅僅是開始,不是嗎?
今天找到的這些,還只是一個線頭。
蔣麓靠在陰影里,不顧衣服被蛛網弄臟,翻開手機找聯系人的名單。
他快速掠過蘇沉的名字,以及所有不該知道這件事的朋友,然后發現真的沒有人可以講了。
他真的很想說點什麼,在這個空氣冰冷的凌晨一點半。
聯系人里,蔣從水的電話被點開又被關上,如此三次,然后徹底關上。
他不知道還能找誰,又去找舅舅的電話。
那個電話他至今一直續費著,不肯讓那個號碼停機。
但舅舅的手機放在四合院里鎖好了,不會有任何人接聽。
電話打過去,不出意料的是已關機。
蔣麓陷在黑暗里,能聽見戶外的蟲鳴聲。
上弦月被云層遮蓋到幾乎看不見,今晚沒有星星。
他滑動著一個個名字,鬼使神差地打給了梁谷云。
在電話播出的一瞬間蔣麓就后悔了,心想這麼晚打擾梁姨干什麼,她跟這些事一點關系都沒有。
但沒等他掛斷這個錯誤的電話,梁谷云已經接聽了。
“麓麓,你還好嗎?”
“不好意思啊,打錯了。”蔣麓笑了下,搖搖頭說:“我剛想掛斷,沒想到你沒睡。”
其實梁谷云已經睡了。
她每天把手機和座機都放在床頭邊,不敢錯過任何劇組來的電話。
像是長輩簡單樸實的牽掛那樣,只想盡到自己能給予的任何一點點心意。
她在睡夢里醒來,雖然仍然有些困意,但敏銳地聽出來蔣麓的聲音不對。
“我們都很想你和沉沉,最近過得還好嗎,小麓?”
蔣麓沒作聲,他嗓子發啞,有些絕望的閉了眼。
梁谷云握緊電話,示意醒來的蘇峻峰不要出聲,坐直了認真同他說話。
她本能感覺,這像是一個求救的電話。
一直以來,梁谷云隔三差五都會和蘇沉打電話聊天,也在不斷了解蔣麓的日常。
這個孩子又要準備高考,又在學著做導演,還要演戲,他怎麼可能兼顧的過來呢?
他對自己要求太高了,一定精神壓力很大。
“今天渚遷很冷,你如果不舒服的話,可以先洗個熱水澡,好好喝杯熱牛奶。”
梁谷云隔著電話,努力摸索他壓抑的話題邊緣,并不知道劇組那邊都出了什麼事。
“麓麓,不管怎樣,你不要對自己要求太高。”
“你可以犯錯,可以偷懶,可以不做任何不喜歡的事情。”
蔣麓的后背緊緊地抵著墻,握著電話的手都有些沒有知覺。
他覺得耳鳴又要出現了,聲音發澀。
“我快撐不住了。”
“我好累,我真的撐不住了。”
梁谷云猛然下床,盡自己這些年來做的功課去安慰他。
等電話掛斷,她以最快速度換衣服穿鞋,拿起車鑰匙就要出門。
蘇峻峰全程沒法加入這場對話,看得擔心:“蔣麓還好嗎?”
“情緒暫時穩定了,但是很不好。”梁谷云在匆匆套靴子,回頭道:“他很不好,他在打電話讓我救他。”
“怎麼救啊,”蘇峻峰掏出手機,發覺她要出門:“我現在買去渚遷最早的航班?你現在要去哪?”
“去找蔣從水。”梁谷云已經開門要出去了:“只有她能救蔣麓。”
“這個點——你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
“你在家照顧孩子,晚點再說!”
梁谷云把門一關,用最快速度下樓開車,給蔣從水打電話。
后者一貫睡得很晚,但接電話時有點疑惑。
“你兒子出事了你知道嗎。”
梁谷云處在從所未有的清醒里,調整電話到車控的藍牙狀態,一路加快速度穿過無人的街區。
“你在哪,我現在過來找你。”
蔣從水快速報了地址,還記得叮囑她安全駕駛。
兩個母親在深夜里再見面時,像是一直以來的余地遮掩都被突然拉開,突然要聊極其尖銳的問題。
梁谷云看到蔣從水站在門口的時候,眼淚都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可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蔣麓什麼都沒有說。
她擔憂到了極點,仍能夠口齒清晰地快速講有關蔣麓的一切,講他都在做什麼,負責什麼。
講蔣麓這幾年在舅舅離開以后硬撐了多少事,還有蔣麓對蘇沉的照顧。
蔣從水保持著理性,第一時間訂了兩人的飛機票,預定天亮之后就啟程去渚遷。
她給梁谷云端了杯熱茶,全程聽她講這些年的事,表情變化并不太多。
“你先小睡一會,到了出發時間我再叫醒你。”
梁谷云沒有推辭,在劇烈情緒波動之后很疲憊,去她的側臥略作休息。
天亮之后,她們還要開車趕去機場,她現在要立刻補充精力。
蔣從水一個人留在客廳里,只開了一盞小夜燈。
她站了一會兒,去旁側的儲物柜里翻找出一個盒子,里面裝著《重光夜》五部以來的錄像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