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起來了,全部都串起來了。
重光夜,重光夜的稅,到底交全了沒有?!
他飆車回酒店時一路加速,引得路邊工作人員都側目旁觀。
再沖上四樓,蔣麓直接吼了出來:“都不要管別的支出明細了,查稅,從頭重新查稅!”
幾個會計拿著還沒處理完的報表有點吃驚,但蔣麓已經來不及講太多內情,轉而給姜玄打電話要資料。
姜玄一概配合,但多問了一句。
“你發現了什麼?”
“你最好找個全新的審計公司,把劇組的稅賬全部過一遍。”蔣麓咬牙道:“冬姨的丈夫從稅務局跳槽過來,你覺得是為了什麼?”
姜玄聲音驟然冷下來:“我去安排。”
蔣麓掛斷電話,指揮人從能查到的最近文件開始翻。
他不敢再等,他沒有時間了。
如果《重光夜》有不為人知的漏稅行為,哪怕有關部門會履行提醒和留期補交的職責,不會立刻強制補交,消息一旦走漏出去,可以被所有競爭對手痛踩一腳。
這樣熱門的電視劇,六年時間里賣了多少廣告費,賺了多少錢?
《重光夜》哪怕是深陷進偷稅漏稅的傳聞里,都很有可能引爆輿論,緊接著被拖入更多的猜測和抹黑里。
而冬姨夫婦捅的這個窟窿,會成為炸彈的引線,直接將這些年,這十幾年的所有鋪墊和付出都付之一炬!
媽的,操!
蔣麓根本不敢想這些后果,再去鋪開文件時把其他小額報表統統甩開,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
六年的資金流量表和報稅表都不是小數目,稅款種類繁多,計算方法各不一致,還要考慮每年有沒有法條的變化調整。
偌大長桌直接被傾倒滿成箱的已有文件,五六臺電腦同時開著繼續下載和分析操作,打印機碎紙機全都忙碌不休。
如果這個炸彈被引爆,一切都不會再有了。
六部作品會被盡數封殺,整個劇組都會被緊急關停。
而所有人為之驕傲的一切,都會變成恥辱——徹頭徹尾的恥辱。
任何看客再提起蘇沉,蔣麓都不敢想,會用怎樣輕蔑的語氣去評價他的作品,他拿下的這個獎。
割開皮膚血肉般的痛苦反而是最次要的事情。
他真的好像姬齡一樣,在重創里竭力找到所有線頭里指向致命危險的那幾條。
又有人在桌上傾倒打印好的文件,每一張紙都熱氣滾燙。
人們在絮絮交談,有的內容他聽不懂,但語氣都帶著驚訝和懷疑。
蔣麓在這一刻無比希望自己是無所不能,不要僅僅是個高中文化的小演員。
他要做的太多了,他做不了的太多了。
巨大的沖擊和壓力讓他無法呼吸,有幾分鐘只能聽到尖銳的耳鳴。
情緒已經被擠壓到極點,對冬姨的情緒,對整件事的憤怒壓抑,全都被排到優先級的最后。
他像是被放在無人的黑色沙漠里,一眼睜開,要面對無邊無際的恐懼。
會計,攝影,制片,任何人都可以跳槽,去新的公司和新的項目。
可重光夜是他的命。是他的命啊。
一查不要緊,有些隱瞞積壓多年的東西,只要找到一個小小的入手點,就可以翻找出更深層次的龐大內容。
五個會計都搞得頭皮發麻,深知這已經不是小團隊能掌控的事情。
他們為首的人先請示自己的上級,上級再請示姜玄,最后電話打了回來。
此時此刻,蔣麓還雙手撐在桌子前,在強撐過這一陣的耳鳴。
“蔣麓。”
一只手又碰了碰他。
“蔣麓。”
蔣麓回過神來,看見會計擔心的眼神。
“你還好嗎?”
“你說。”
會計難以想象一個十八歲的小孩居然抓到這麼深的事情,她的兒子恰好是同年,現在正忙著讀書,根本不可能有心理能力去面對這麼龐雜的大問題。
蔣麓看向她時,思路再一次快速跳躍,溯回到那一晚電腦屏幕的那一行字。
貪污要判多少年?
“是姜總的電話,”會計小聲道:“他在等你回復。”
蔣麓機械性地接過電話,喂了一聲。
“從頭開始說。”姜玄點了根煙,長長抽了一口:“我現在有時間了。”
事情很簡單。被深刻信任的兩個人,一個做賬,一個出賬,滲透在劇組最核心的兩個部門。
他們兩個人分別和誰私交,和誰親密往來,能牽動多大的利益網,在高層不知道的地方進行利益輸送,全都是貪污案件里的常見情節。
蔣麓打了此生最漫長的一個電話。
他把自己知道的,觀察的,全部都說了出來,方便姜玄做對應判斷。
這些執行和調整的事情都不需要他參與,高層有自己的隱秘流程。
整個電話像是耗費了數個小時,可掛斷的時候,蔣麓看著手機屏幕,僅僅有八分鐘。
他忍不住想,這八分鐘,會是程冬在囚牢里的多少年。
那杯橙汁清冽新鮮,有母親般的溫暖關愛。
他喝下去的時候,喉嚨都在被充分滋潤,再回憶時,讓人特別想要落淚。
四樓有隱秘的天臺,他站在黑暗的長風里,能看見酒店樓下寂寥的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