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里的人這些年見慣了各種事,前后都保持著工作節奏,沒怎麼受影響。
終于熬到大火燒毀宮城的壯麗戲碼,那人居然請了病假,將一切事務交給了副導演。
他心心念念的,期盼了許多個月的宏大場面,此刻已經根本不重要了。
葛導演哪里舍得燒宮城,生怕這種一次性的鏡頭砸在自己手里,瞻前顧后地不敢指揮。
最后是蔣麓拎過喇叭喊人,親自監督著炸藥爆破和火焰噴射,導完了蘇沉置身火海里的這一場戲。
全程順利輕松,拍得相當不錯。
大戲拍完,所有人吆喝著要喝酒慶祝,酒店很配合地搞了個大宴會,還搬了卡啦OK的設施供大家盡興。
蔣麓喝了一杯就悄悄走了,沒有跟大伙兒一塊找樂子,一個人準備回片場拿忘在桌上的筆記。
他最近每天晚上都會看點電影,零零碎碎地記一些導演的靈感。
夜色里,他走得不緊不慢,能聽見身后蘇沉的腳步聲。
所有人的腳步聲里,他只分辨的出蘇沉一個人的。
蔣麓停下,轉身看過去。
“你不留下來跟他們一起唱歌?”
“太悶了。”少年笑道:“我陪你走走。”
“好。”
他們并肩而行,重回無人的片場。
烈火焚過之后的宮城,一半完整如舊,一半殘破傾頹,如被徹底劃開的兩個時代。
夜風微暖,像是春日終于要重臨了,即將帶回一些好的征兆。
蔣麓此刻心情放松了很多,還哼起了歌,像是在漫長戰爭里終于喘過氣來。
蘇沉聽得好笑,還拿起手機跟他合拍了一張照片,留作紀念。
等他們一直走到放筆記的房間門前,蔣麓看見B組的牌子,突然間想到了什麼。
“等等,我的攝影機還沒還給冬姨,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有人要偷設備潛逃啊。”蘇沉叉著腰跟他開玩笑:“幾百萬的家伙,你膽子不小!”
蔣麓很快取來自己借的設備,去了冬姨常在的攝影組辦公室,把攝影機放到顯眼的地方。
這款AR-V5型號機非常昂貴,同時兼備易肩扛移動和廣焦鏡頭等優點,是國外進口的好貨。
別說弄丟了,哪怕鏡頭擦花一點,他都會被冬姨踹一腳,攝影師都當它是個寶貝。
放東西時,他沒開燈,不小心碰到桌子底下的一個紙盒子,里面哐當兩聲,有什麼被撞倒了。
蔣麓掏出手機照亮,怕自己弄壞什麼值錢的,放輕呼吸看里面到底是什麼倒了。
盒子一掀開,是兩臺報廢的AR-V5。
像是摔碎之后隨意一扔,和蘋果核沒有什麼區別。
他怔在原地,一時間所有的血都在往頭頂沖。
蘇沉在外頭等了許久,遙遙道:“你人呢——”
“快了,等一下!”
蔣麓這一刻太陽穴都在突突地跳,他終于想起來很多事都不正常。
磨損率,對,磨損率——
攝影組這幾年器材添新的速度快到像是貴婦換衣服那樣。
其他劇組可以用三四年甚至更久的攝影機,其他劇組租賃的那些器材,在重光夜的劇組里基本都是一年一換。
不僅僅是攝影,就像抓蟑螂那樣,看到一只,就像是抓到了一窩。
他因這個突然涌上來的念頭后背發涼,環視一周確認沒有攝像頭的情況下,翻開了冬姨的辦公桌柜子,找攝影組固定存放在她這里的審批單和其他收據。
許多年的老賬本也在里面,雖然每個柜子都上了鎖,但畢竟是老鎖芯,全都簡單到別針一擰就開。
蔣麓再撬鎖的時候像是每一寸的血液神經都在變成冰,他胸口發疼,一次又一次地想,冬姨是他的師父。
冬姨是他的師父啊。
柜子嘩啦一聲被撬鎖打開,大部分重要文件就在里面。
他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
蔣麓拿著手機照明,翻開那些陳舊的單據,一樣一樣看里面的記錄。
拍影視劇和拍電影一樣燒錢。
有的打光燈,一盞燈泡就要四千。
有的設備根本買不起,只能靠租,一天費用1000美金,按外匯結單。
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該如何巧立名目,梳理開銷,讓每一項損耗都無比真實。
她可以讓十成新的設備意外報廢,借口要再次采購。
她可以加快損耗速度,也可以要求設備升級。
她是所有采購單流程的最終簽字人,也是被所有導演信任了六年的老主管。
就連她的丈夫,后來都從稅務局跳槽來了劇組,在另一個部門做事。
小小一個柜子,只盛放了無數線索的一隅。
像是冰山在海面上露出的,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小角。
蔣麓把翻看過的文件一樣一樣放回去,用別針把鎖芯原封不動地調回原位。
再呼吸時,神經都燒灼著發痛。
痛的像是一種酷刑,讓每一口氧氣變成腦海里跳動的數字,和厚厚一疊器材清單一起出現又消失。
他最想守住的東西……其實早就被掏了個空。
從來就沒有守住過。
第119章
蔣麓再出來時, 多拿了一個蘋果,仔細擦過以后遞給了蘇沉。
蘇沉默認這是小賄賂,接過以后咬了一大口, 咔嚓一聲很是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