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躲著蔣麓又有什麼意義呢?
避嫌,避到最后還是像被命運綁死了一樣,孤島上只有他們兩。
同一利益立場,同一年齡困境,同一身份轉變期。
劇組里可能有幾百人,但能讀懂有關他一切事物的,始終都是蔣麓。
甚至……現在把他面對的這一切跟父母說,后者也無法代入,無法幫助,不如不說。
而他們,前幾個月里還在私下悄悄牽手,溫存到依偎在對方懷里酣然入睡。
現在又變回唯一的……戰友?
“我明天該上戲就去上戲。”蘇沉很想像蔣麓那樣,碾碎一根煙發泄心里的壓力,但能做的僅僅是把電話壓得離耳朵更近:“他如果再當眾為難我,見招拆招吧。”
“這部劇只拍了一半不到。”蔣麓代為分析道:“他發現你是個威脅,一定會做出什麼事。但同時,他也受困于客場,不管怎麼樣,九部《重光夜》都是你主演,只有換導演的道理,不存在換演員。”
“你們哪怕撕破了臉,他也沒法站上風。”
蘇沉一邊聽他理清思緒,揉著眉心許久不言。
“蔣麓,”再這樣稱呼全名時,蘇沉還是不太習慣:“你小心被他報復。”
無論如何,你是昨晚接班的副導演。
上下級關系上,我和他是平級,可你是他的下屬。
蔣麓此刻正在陽臺抽煙,聽見這句話時冷不丁被煙頭燙了一下,低頭反而在笑。
他有意壓著話筒,不讓蘇沉聽見那淺淡的笑聲。
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掛念我。
難得不叫一聲麓哥,聽著怪兇巴巴的。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邵海沿老實了接近一個月。
在這三十多天的時間里,海導像是從來不知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該拍戲拍戲,要改劇本也讓改。
雖然他本人還是那副老派的拍戲思路,對劇本的修改意見全都偏業績方面,譬如大場面才足夠顯出他的能耐之類的。
蔣麓在冬姨那里呆的平安無事,蘇沉跟他對接時也客客氣氣。
三十多天里,蘇沉甚至懷疑過,是不是姜玄良心發現,親自把這導演修理了一頓。
前段時間的海導,算個庸俗無能還小肚雞腸的破導演。
最近……頂多算無能罷了。
還是說,這人只是看著老實,其實是在憋個大的?
他們打電話聊過一次,沒有找到半點線索。
最后蔣麓得出結論,這孫子龜慫,吃硬不吃軟,也就這點能耐了。
“沒事,你安心拍戲,有事找我。”
“嗯,謝謝哥。”
兩人即使是在私下的電話里,也客客氣氣,如同友好又信任的同事。
至于夢境里藍莓味的吻,車座后排黑暗里的十指相扣,都像是從未存在過。
很快,劇情拍到第六部的重光夜。
每一部的重光夜,都是重要角色身份能力轉變的重要時刻。
整個系列故事的有趣看點之一,也在于這種不確定的命運感。
看似進入絕境的人,突然擁有反殺的能力。
從出生就卑微到泥濘里的人,一下子成為救世主般的焦點。
重光夜過于隨機,以至于王侯將相到異域民女都會被扭轉命運,在萬眾人的注視下被上天寵幸。
此夜重光,天幸于人。
第一部被賜福的是應聽月,她從此必須借助水來呼吸,但可以借用任何已接觸過的人的眼睛。
第二部則是元錦,他在登基之后,成為歷史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被重光夜天幸的皇帝。
在此之前,朝廷里只有閑散藩王得到過這個幸運的賜福,但很快也被忌憚著毒死了。
第五部里,為了引出海國的復雜政局,書上特意寫了,漢國的子民在那一夜看見天光降于海外,遙遙猶如墜星。
當時關于這里,書中寫的晦暗模糊,刻意留出很多想象空間交給讀者們討論,但最后電視劇里也是模糊概括,沒有刻意渲染,很多人還推測是逃去海昉國的醫女錢閱制造了換魂這件事,但很快被電視劇結尾拆破,說是另有其人。
現在到了第六部,終于有了全新的故事,而且可以在電視劇上完整拍出來。
這一部,每年一遇的重光夜,再次降臨在了漢國。
早在好幾天前的夜里,月亮就有種不自然的青白色。
欽天監也早早測算出來,說是重光夜將近,應請子民百姓回避,小心墜火之星。
話雖如此,哪怕官差們提著刀來轟人,這天夜里也會街頭巷尾人山人海,個個都盼著能一夜飛升,從此得到皇家厚待,一輩子吃喝不愁,還受人尊敬畏懼。
天賜的好事情,誰還能丟到一邊悶頭睡覺?
那天夜里,天色不再晦暗如墨,而是光芒籠罩,如神祇降臨。
所有的光一開始是鋪散在整個天幕的,然后再慢慢聚攏收縮,不斷下墜,攜著星辰不同的色澤將命定之人完全籠罩。
子時人們就已經看見,這次方向是朝著東南,如同目標明確的一支利箭,在絳色的天空上劃過濃光的軌跡。
最終那位置越來越清晰,直至落在破草房子里,完整包裹住一個酣睡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