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拍完,十一月底放映,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消息這兩天就會放出去,后續采訪也會不斷加量。”
經紀人抓住他們的手,進而握緊他們手里的邀請函。
“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明白嗎。”
“你們不能做孩子了。”
她看著他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一切都環環相扣,現在終于要落到你們這里,一定要接好。”
你們的采訪發言,你們在劇里的所有表現,都影響著這數百人制作團隊的未來。
你們和顏電一起救下第五部,也就是撈起了差點墜毀的《重光夜》。
從二月老導演離世到現在,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無比。但我們一直沒有把這些告訴你們,只希望你們能把最佳狀態的表演獻給這部作品。
現在你們要明白,你們也許會是這一屆的最佳演員,也許不是。
但無論如何,對小孩的保護只能到此為止。
你們要端正自己的位置,和我們一起扛起這一切。
蘇沉剛才還在笑,此刻再拿著這張薄薄的紙,有些喘不過氣。
“那如果,我只是提名,沒有拿獎呢?”
“收視率是最后底線。”
周金鈴拍拍他們的肩,公司事務的手機剛好響起,打了個招呼快步離開。
蘇沉目送她踩著高跟鞋離開,又看向身側的環境。
他們站在高中校園里,廣播里是元氣滿滿的大聲加油,跑道上每個人都健步如飛。
氣球搖晃,笑聲不斷,一切都割裂到不真實。
他甚至還穿著校服,卻拿著本不會出現在校園里的邀請函。
梁谷云見邀請函的一角已經被掐的發皺,看得心疼。
“來,都給我代為收著,你們好好休息一下。”
她過去幫他們收好邀請函,用力抱了抱兩個男孩。
這兩個孩子在這一年已經一直過得很艱難。
十幾歲的年紀,先是恩師和至親撒手人寰,又要扛著悲痛和壓力演完劇本,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容易了。
氣氛僵滯時,有學生奔跑到他們面前,很有禮貌地跟蘇家父母打了個招呼,然后笑著喊蘇沉。
“我終于找到你啦,等下兩千米要開始跑了,你還可以嗎?”
“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我們跟體育老師說一聲!”
蔣麓看向蘇沉,自然道:“他剛才有點過敏,現在好了。”
“誒?難怪眼睛有點紅,需要眼藥水嗎?”
“沒事,”蘇沉解開外套交給蔣麓,同體委往遠處走:“走吧,兩千米。”
他現在急需做點什麼,逃離這些。
此刻驕陽如焰,曬得人額頭發燙。
一行人順著跑道作助跑姿勢,體育老師舉起了發令槍,再三叮囑。
“保持勻速,不要跟體育生搶速度,安全第一明白嗎?”
大家哈哈直笑,亂糟糟地答應了。
槍聲啪的一聲炸開,所有人沖了出去。
四百米的賽道,一共要跑五圈。
蘇沉沖出去的一瞬間,感覺思緒在和身體漸漸分開。
第一圈。
他跑得很快,像是每一次拍刺殺戲那樣,拼盡全力去對抗一種毀滅般的危險。
他的腿抬得很高,步子又快又穩,氣息平穩到不可思議。
所有尖叫聲歡呼聲都變得模糊,眼前景象不再聚焦。
像是一瞬間逃離了那些責任,又溺水般再次沉入其中。
“你不可以再做小孩了。”
難道我還不夠配合嗎?
我是主演,所以劇組的生死也牽系在我身上?
如果收視率不理想呢?如果最后沒有拿獎呢?
可我為什麼不可以繼續做小孩?
第二圈。
他跑得酣暢淋漓,幾乎每個毛孔都充分張開,肺管運作到發燙。
他也許被人超過了,也許遙遙領先,這不重要。
汗順著額頭流到眼睫,被蘇沉煩躁地隨頭發一起往后捋開,他什麼都不想管。
奔跑,往前無止境地奔跑,速度再快一點,哪怕喘不過氣也好。
無非是劇組內外的恐慌而已。
這種恐慌像瘟疫一樣,自老導演離開以后就彌漫在報紙里,新聞里,人和人的眼神里。
為什麼他沒有嗅到?
第三圈。
蘇沉猛地深呼吸,任由肌肉神經在燃燒般的狀態里。
他的視野又清晰回來,能看見學校漫天的旗幟,還有揮手歡呼的許多人。
他突然進入一種極度清醒的狀態里。
四肢在酸痛著反抗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痛灼。
但遠遠不如他在劇組里受苦的時刻。
登上高山雪原時的缺氧狀態,一次又一次墜入深水時的無助窒息。
威亞斷裂時猛然墜落的恐懼,在晨霧秋雨里渾身發冷去望見龍的那一刻。
他還在不斷往前跑。
答案已經很清晰了,不是嗎?
其實,不一定是鈴姐刪帖有多快,公關速度有多好。
而是在這痛苦又疲倦到極點的一年里,他喜歡上了蔣麓。
是連當事人自己都非常明白的,絕對禁忌的喜歡。
他因為一個不被所有人知曉的錯誤,躲過一場群體恐懼的雪崩。
在所謂的‘桃花源’里,他只用做兩件事。
好好拍戲,以及思考蔣麓喜不喜歡自己。
——直到被鈴姐棒喝敲醒。
這一醒,像是在得到金光閃爍的甜頭時,看見自己腳下的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