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怎麼樣?”年輕的代表人反問道:“從紅毯的攝影安保,到年年場地租賃,哪個不用花錢?”
主持人生怕他們吵起來,強行擠進話題道:“咱們慢慢來,這麼一聊,也為的是評選更好的電視劇,是不是?”
白玉獎每年有數十個獎項,從演員們趨之若鶩的最佳男女演員,也就是視帝和視后的位置,到最佳攝影、最佳剪輯、觀眾最喜愛獎等等,全都代表著不可估量的后續利益。
能得到這樣的認可,基本可以走穩職業道路之后的每一程。
而在設立之初,學院派的參與比例就超過六成,其中不乏各類表演系教授,以及二十年前的往屆視帝,話劇界的頂級人物。
至少在一部分人眼里,還輪不得用錢來褻瀆電視藝術的創作。
他們也許在細枝末節的評審里,與嚴思并沒有相同的審美角度,但大方向上必然是一致的。
今天資方把嚴思請到這里,實在是私下無法接觸,碰見了這麼根刀槍不入的老骨頭。
要打動他,才能打動后續的一系列關節。
人們油腔滑調的斡旋,嚴思只聽得厭倦,緩緩摘了眼鏡揉著鼻梁。
“說吧,你們覺得,誰才算好?”
“左夏啊!”資方不假思索:“他演的《庸俗男女》,接地氣,有真實感,每一集都很經典。”
“要我說,選他就很好!”
會議室里一半人跟著點頭,另一半人狐疑地看向嚴思,想知道他怎麼表態。
嚴思揉了半晌鼻梁,笑了一聲。
“請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對吧。”
資方代表交換眼神,其中一位身體前傾,語氣曖昧。
“老先生,您院里那麼多學生,也不是每個人畢業都有片約吧。
”
“拍電影要錢,拍電視要錢,何況現在戲劇學院天南海北——要是某個學院突然被資本圈孤立了,也是樁新聞不是?”
這話能攤在場面上說,威脅的不止是他一個人。
參與影視投資的資本集團有許多,但大部分都通過氣,試圖掌握更多的話語權。
嚴思重新戴上眼鏡,平和詢問道:“還有別的問題嗎?”
“什麼?”
“你的意思是?”
“我該評什麼,就是什麼。”老校長不急不緩道:“不會因為我喜歡哪個演員,就給高分。”
“也不會因為我覺得誰背后多話的人太多,就故意給誰低分。”
“我只給他們一個公平,給觀眾一個公平。”
“既然這樣,”年輕代表笑起來:“那我們只能要求老先生回避了。”
主持人焦灼地看著左右兩側的評委們,頂著壓力解釋道:“嚴老,您演過《重光夜》,按著舊有的規則……您也算當事方,也要酌情回避。”
“今年這一屆,可能也沒法請您來了。”
老先生輕輕哦了一聲。
他不再言語,起身要走。
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好幾位老演員起身去跟他握手,扶著他的肩一路送到門口,不住告別。
其他后輩也神色拘謹地起身恭送,不敢打擾分毫。
在一部分人眼里,這位老人是泰斗級別的存在,能夠親眼看到已是足夠榮幸。
資方代表一動不動,鼻孔嗤了一聲。
一個老頭,橫什麼?
嚴思再下樓時,一路有年輕人詫異注視,有人認出來他是誰,局促又激動地打招呼,無異于小影迷的做派。
老人和他們點頭致意,直到在電梯里站定,才想了很久。
他在算現在評審團里幾個派別都有幾個人。
二十四人席里,至少有十個都已經收到資方的利益聯系,其中只有三個私下跟他講了這件事,情況并不是很樂觀。
再走出電視臺大廈,晴日明朗地讓人有些張不開眼睛。
嚴思沒有即刻上車,而是在陽光里站了很久,然后打了個電話。
小朋友正在拍戲,沒想到電話是來自他這個老朋友。
“嚴教授?”蘇沉笑得很開心:“您最近身體好嗎?”
“還不錯,不錯。”
嚴思看著街道上往來的車流,同他短暫敘舊。
聊一聊劇組剛殺青的演員,新導演的拍攝風格,還有他們前后去給卜導掃墓時的見聞。
五六分鐘的時間,好像只夠聊一個開頭。
“好了,我要上車了,你順利就好。”
他擔心的一些事,暫時還沒污染到那個劇組。
那就很好。
蘇沉隱約覺得這個電話來的突然,但出于尊重,沒有多探聽其他事。
“秋天快到了,您也保重身體。”
嚴思嗯了一聲,電話臨掛斷之前問道:“沉沉,演戲快樂嗎?”
“很快樂,”蘇沉爽朗道:“感覺有學不完的知識,真的很棒!”
“好,”老人禮貌道:“和你聊天很高興,下次再聊。”
電話掛斷之后,助理扶著他上車,全程都有些詫異。
汽車發動時,老人又抬頭看了眼高大氣派的電視臺。
他半是自嘲的笑了下,把窗戶合上。
蘇沉掛斷電話,回去拍最后一幕殺青戲。
……他終于要殺青了。
上一次回到現代都市,脫離孤島般封閉的環境,好像還是一年前。
雖然演戲很快樂,但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學校的跑道,和同齡人聊聊作業和其他雜事。
今年頭一次,他對殺青感受到的不是依依不舍,而是一種拘禁太久的等待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