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說,一個人不可能七天不睡覺,七天不喝水吃飯。
蘇沉睡得斷斷續續,胃口平平。
但蔣麓始終沒有睡。
一連七天,他都守在主廳。只是出于尊重才去洗澡換衣服,飯也吃的很少。
蔣從水性格淡漠,對著哥哥的棺槨沒有哭過。只平靜著來,平靜著去。
最后交給蔣麓一把鑰匙,說渚遷酒店里還有很多后事要處理,要他拿著鑰匙先去舅舅的故居,幫忙收拾清點東西。
蘇梁夫婦不敢怠慢,全程看護著兩個半大的孩子回了時都,胸口白花一直沒有摘下。
蘇沉木木地跟了全程,直到走進胡同口里,第一次靠近卜導演的老房子。
他聽見了幾聲鳥叫。
“麓哥,”少年仰起頭,問他:“這是什麼聲音?”
“是畫眉。””
是畫眉啊。
鳥聲一叫,蘇沉的眼淚奪眶而出。
大股大股地往下落,像斷了線的豆大珠子。
他原先人是木的,跟在蔣麓后面走了很久都有些發呆。
鳥聲啼囀輕靈,一聲叫像是把他叫醒了。
老院子里種著老槐樹,老槐樹上掛著四五籠小畫眉。
家里保姆匆匆出來迎接,袖子栓了白箍,眼睛哭得紅腫。
蔣麓邁步往里走,蘇沉仍站在院子里,看著那畫眉徹底崩了情緒。
初時流淚,接著嚎啕。
痛苦到沒有辦法停下來,缺氧到頭都開始撕裂般的發痛。
他太年輕,又太重感情。
他做不到控制住自己。
畫眉鳥歪著頭又叫兩聲,對現狀一無所知。
蔣麓怔怔站在蘇沉旁邊,牽了他的手,引著流淚不止的蘇沉往里走。
墻上掛著美國八十年代電影的黑白海報,還有卜愿拍過的電影電視一系列海報。
最初走廊兩側掛不滿,后來多到沒地方貼了,就拐著彎貼,往天花板貼。
后來蔣麓也開始演影視劇,他又把有蔣麓的海報也全都貼上去,直接蓋過自己從前的作品。
他們走過走廊時,像是走過卜愿的一輩子。
老頭脾氣不好,做事苛刻。他得罪過很多人,也成就了更多人。
再往里走,每一個房間都堆滿了東西。
沒有過審的劇本,沒有拍出來的劇本。
沒有足夠預算的劇本,沒有對應演員的劇本。
沒有被采用的劇本,沒有時間去管的劇本。
第一個親手買的鏡頭,第一個被朋友贈送的鏡頭。
壞掉的老鏡頭,磨花了也舍不得扔的鏡頭。
外國高價買來的稀罕鏡頭,外國被騙著買的垃圾鏡頭。
動物標本,老式電影放映機,膠卷磁帶,玻璃珠子。
看不出成分的保健品,全是英文法文的藥瓶。
房子本來只有卜愿一個人住,好幾間屋子原本被他和媽媽幫著重新裝修過,功能區分清晰,最后全都變成了儲藏室。
一間一間塞滿不算完,還在院子里臨時搭了個小棚子,看上什麼都繼續往里塞。
蔣麓等蘇沉哭完了,給他拿紙巾擦臉,然后找來藤條大筐,想把這些亂糟糟的房間重新梳理分類。
筐用完了,開始用紙箱。
紙箱用完了,繼續用打包盒。
光是泡菜都搬出來兩三缸,里頭還有為了過年新腌的白蘿卜。
直到清理完鐵皮棚子里的大小雜物,拐進第一個房間里,蘇沉找出來一大盒玉米。
二三十根純黑的玉米碼得整整齊齊,放在靠陰涼快的地方存放著,里面還放了一張親手寫的紙條。
字跡有點老頑童的樸拙,筆畫潦草。
「這箱給麓麓的。
多吃玉米,有營養。」
蔣麓接過紙條,看完之后一言不發地拿了幾根,即刻去廚房蒸了。
滾燙的玉米顆粒飽滿又均勻,咬下去汁水充盈,很甜。
少年孤零零坐在大院子的石階前,雙手握著黑玉米時終于落了眼淚。
他努力把玉米吃下去,每咬一口都越發眼淚決堤。
沒吃幾口,哭得止不住了,把臉埋在臂彎里哭到發抖。
最疼他的人已經不在了。
真的不在了。
第76章
主心骨走得太突然。
原先一切都運行得有條不紊, 還剩半個月的戲拍完就可以休息,現在一切亂了套。
這種時候,往往內部還沒有定下該怎麼做, 外面已經流言四起。
「好像最大的一筆投資是卜老爺子拉來的, 他不在, 整個劇資金鏈要斷啊!!」
「對對,我親戚是劇組里的, 不光說要換投資方,金主變了,主演也要換了……消息保真。」
「是蘇沉蔣麓全都換了?還是男的女的統統換掉?」
「才不是, 你們都聽誰說的,據說這是最后一部了,你們可珍惜著看吧!劇組要解散了!」
總制片人姜玄素日里神隱不見, 此刻才終于出來, 三言兩語主持了大局。
多方穩住之后,由幾個副導演按著囑咐把最后幾集拍完,先把這一部劇理順拍完, 別的按下不表。
可接下來的每一日,對所有人都極其難熬。
接下來的主導演是誰?
接下來哪些要變, 哪些不變, 代價又是什麼?
卜愿大概是有預感, 早在半年前就在留后手。
他寫了手記, 在后幾部劇本還未寫全的情況下寫了拍攝參考,把自己常用的習慣技巧一并寫進去,供人調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