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麓環顧四周,發現這里還擺了個小白板。
一摞書擺在桌旁,其中有新有舊。
他順著書脊往上讀, 發覺里面不僅是表演相關的內容, 還有好幾部導演的自傳, 以及似乎毫無關系的幾本小說。
“沉沉是剛入門,對很多東西都很新鮮。”
聞楓俯身放下瓷盞,抬眼道:“至于你……終于明白自己哪里沒演好了?”
蔣麓皺眉:“我演得不夠好?”
年輕的影后不置對否,繼續給蘇沉倒茶,后者連忙起身致謝。
蔣麓一向驕傲,聽到她這樣說,有種被冒犯的微惱。
“哪怕是和嚴思前輩對戲,他也沒有……”
“如果他說了呢?”聞楓平淡道:“你還是會像現在一樣,一頭露水的看著他。”
“聞老先生比較忙,上課規模基本是千人起步。”她笑起來,有幾分自嘲:“我嘛,二流水平,勉強能幫你啟個蒙。”
蘇沉聽得不敢吭聲。
……您這視后影后都算二流水平,那我們得排到隊伍多后頭啊。
“你不像在挖苦我。”蔣麓看著她,仍語氣不悅:“但我不覺得我的表演有硬傷。”
多年的演繹經驗,以及舅舅作為總導演的嚴格要求,讓他一直能把文戲武戲都以最高能力呈現表達。
如果他還需要‘啟蒙’二字,姬齡直接換人演得了。
“你的問題……和蘇沉一樣。”聞楓拾起油筆,轉身在白板上隨手寫了三個字。
「連貫性」
“你們有一場,就演一場。”
“昨日的姬齡,未必能續上今天的姬齡。”
“今天的姬齡,也不一定能讓人延續著想到未來的姬齡。”
就如同搭一座屋子,上一天工便搭一天的墻,不看結構,不究整體。
咋一看,每面墻都平整穩定,真要互相搭在一起,得稀里嘩啦全都倒下來。
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聽得在場兩人都面色一白,全然是被說到了痛處。
蘇沉屬于這一周被當頭棒喝習慣了,早就抄起筆開始記要點,筆記本都用完了小半沓紙。
蔣麓坐在原地,像是被一桶醍醐轟得一下砸了個全身。
她說的是真的。
……怎麼會??
積攢已久的傲氣和自信,在這一刻變得極不真實。
他大腦里一瞬間幻燈片般閃爍出許多幕自己演過的戲,像是想竭力找出證據,跟她證明自己其實演得無可挑剔,任何人都說不出錯處來。
聞楓輕飄飄幾句話,完全把他打回原形。
蔣小少爺表情僵硬地舉起手。
蘇沉正寫著后續的連環設計,瞧見大同學在舉手,很欣慰地點點頭。
“你說。”
“你是對的,”蔣麓再抬頭看她,大概是底氣消散的緣故,聲音都有些澀:“我想問問,時戲院本科……跟你教的一樣深嗎?”
“深?”聞楓忍俊不禁:“我這個是啟蒙,算前輩阿姨閑著沒事,講點敲門磚之類的小東西。”
“你們兩現在啊,按名氣過藝考綽綽有余。”
但真按全方位的能力,還真不好說。
“你才十五歲,著急什麼呢?”她看向蔣麓,溫和安慰道:“以前覺得自己懂很多,現在突然傻了?”
蔣麓沒說話,終于把筆記本翻開了。
幾百年沒記過筆記,今天算頭一回。
聞楓會意提筆,在白板上從容書寫。
“那麼今天,首先從角色的成長性和蛻變感講起……”
這門課一講就是三個小時。
到了結束時間,空氣凈化器的水都耗完了。
蘇沉記完課后作業,心情很好地等著和哥哥一起走。
蔣麓還懟在客廳白板旁邊有一堆問題要問。
“還有這里,”他嘩嘩翻了幾頁:“剛才你講叔本華的時候……”
蘇沉等了十五分鐘,發覺麓哥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哥。”小孩試圖催他。
又過了五分鐘。
聞楓家的茶壺已經倒干了。
“哥!”
“走啦!”
“最后一個問題——”
“明天再來。”聞老師當機立斷,把兩孩子送出門:“做完作業再問。”
兩人都乖乖地說了聲聞老師再見,一前一后往電梯的方向走。
走廊昏暗,但每一步都走得充實又滿足。
蔣麓很少有這樣的感受,此刻剛剛發覺自己一直在笑。
他伸手摸臉頰上揚的弧度,還不相信般按了按。
“她很厲害吧。”蘇沉感嘆道:“而且什麼都會,像教授一樣。”
真難想象,聞前輩隨便分享一些知識都夠他們學這麼久。
如果是嚴校長親自教些什麼,該需要多久來咀嚼啊。
蔣麓手里還握著筆記本,聽到他的這句話,不假思索道:“我以后會比她更強。”
“你這好勝心……”蘇沉莞爾:“比最好的演員還要強的,恐怕只有導演了吧。”
“那我就去做導演。”蔣麓并不覺得負擔:“再過幾年,你等著看。”
他們兩就此有了新的習慣,就是天天一起趕作業寫論文,外加去聞楓前輩那里上課。
三個人輪流都有戲,片場不一定重疊,但也不耽誤。
聞楓單獨表演時,他們就蹲在旁邊看,一邊看一邊對照她提前講解的要點,像是看現場實戰教學。
蔣麓或蘇沉單獨對戲的時候,另外兩人就站在鏡頭外,學生現場分析哪里符合或者背離預期效果,老師再逐一講解。
如果每個人都能看得見經驗條,他們兩的增長速度至少快了兩倍半,像海綿般不知疲倦地吸收著所有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