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蔣麓蹲在旁邊看劇組忙活,冷不丁冒了一句。
他難得坐冷板凳,連續三四天都沒什麼事。
“拿扇子遮了再換?”葛導演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但搖了搖頭:“那跟切了鏡頭有什麼區別。”
“扇子一擋,什麼都看不見了,觀眾也不知道咱這布景有多牛逼。”
“半遮,”蔣麓揚眸念了句詩:“猶抱琵琶半遮面,你聽過吧。”
“扇子半遮鏡頭?”旁邊的另一個副導演愣住:“那轉方向的時候豈不是花得很……”
“就該花得很。”卜老爺子難得應了次侄子的話:“他說得對。”
去皇宮,該用宮扇。
美人香扇含笑半遮,扇沿挪開的同時,是梅花微綻,雪落渠間,美酒歌謠無數。
去權臣書房,該用蒲扇。
佯作的謙恭文雅,半真的清貧文氣,扇子一打,露出金粉墻,徽州墨,宣州紙,名畫半卷,翠玉橫陳。
去西南,該用大扇一般的蕉葉。
好似應聽月從池沼里走回家中,推開重重掩映的芭蕉葉,能看見小孩赤腳跑去,看見婦女河邊浣衣。
轉換場景時,鏡頭由扇子半遮著,一轉身畫面會如滾筒般急速旋轉變化。
觀眾看到這一幕時,可不就身臨其境,好似自己也得到重光夜的召幸。
旁人聽明白之后,都對這個想法夸獎連連,直聲說好。
劇組二話不說,立刻找來對應的各種扇子,芭蕉葉是直接開車去隔壁影視城的兄弟劇組里現掰的,相當水靈。
葛導演興沖沖地捧著跟他一人高的芭蕉葉子回來,大聲問誰來應這趟活。
蔣麓起身伸了個懶腰,發覺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我來。”
他仍是玩世不恭的笑容,轉頭看向舅舅,心意已是篤定。
嗯,我來。
第44章
下第二場雪的時候, 白玉獎的入圍通知被專人送了過來。
每次千陽影視城下大雪的時候,人們都又喜又憂。
天然的雪好過棉絮紙屑堆積起來的假象,但這也意味著劇務要快速修改所有人的工作計劃, 趕在冰雪消融前把相關場景拍完。
蘇沉反而沒什麼事。
他這兩天的戲總是很早拍完, 一個人旁觀太久沒什麼意思, 自行找了個空地堆雪人。
隋姐原本是跑出去買烤紅薯了,再拿著信回來的時候人都在哆嗦。
“沉沉沉沉!”她顫聲道:“看這個!快看著這個!”
蘇沉摘了手套, 接過EMS的藍色大信封,從里面拆出了黑金相間的信封。
再拆一層,才是灑著碎金, 有組委會評審親筆簽名的入圍函。
“你入選了!!”隋姐抱著一大籃烤紅薯,臉都凍得紅彤彤:“你才十二歲不到,已經入選白玉獎最佳新人了!萬一真評上了, 你會破紀錄啊!!”
蘇沉一行行看完上面的字, 訝異時還能保持冷靜:“主要是導演爺爺教的好。”
“對,那當然也是,”隋姐把他猛親一口:“太厲害了!真的太厲害了!”
蘇沉想到什麼, 詢問道:“高考之后發成績也是這樣嗎?”
這好像是他的普通一天,又好像是格外不尋常的日子。
雪照樣下, 風繼續吹, 什麼都沒有變。
“高考?我高考知道自己過了六百分都沒這麼開心過, ”隋姐把烤紅薯籃子交給旁人, 蹦起來笑得不行:“你不知道我們多喜歡你演得元錦——連我姥姥都守在電視前面等著看你演的戲!”
“你別夸了,”蘇沉小聲道:“我臉皮薄,聽著特別不好意思……”
“那你先玩著, 我去跟他們說一聲!”
隋姐隨口招呼道:“小沈, 給沉沉找根胡蘿卜啊, 沒看著人家堆雪人呢!”
蘇沉本來想攔,再起身人已經跑沒影了。
東邊是工作到熱火朝天的劇組,西邊是冷冷清清無人逗留的酒店。
他思考片刻,繼續一個人堆雪人。
自從捉迷藏的事件以后,未成年演員都自覺與他保持距離,非必要連話都不會說,害怕因為他丟掉好不容易得到的角色。
他的朋友一直很少。
電視網絡之類的東西,在隨意接觸的情況下會漸漸變得枯燥無味。
他寧可站在漫天飛雪里,費勁地試圖堆個什麼東西出來。
蔣麓收工較慢,聽說蘇沉一個人跑去堆雪人堆了一個多小時,循著指引過去看。
擦掉妝容以后的臉總會有些澀痛,需要多涂些羊脂膏才能緩解。
他捂緊圍巾,踩著漫過鞋面的積雪去找那個弟弟。
一步一步接近的時候,蔣麓發覺蘇沉其實已經長高了很多。
2005年,他們在劇院里第一次見的時候,蘇沉還完全是個小孩子。
個子單薄,面容稚氣,但目光清澈又冷靜。
轉眼已是2007年,再過幾天他就要過十二歲的生日。
蘇沉個子眼看著在往上長,臉龐處在孩子和少年之間,很是溫和清秀。
蔣麓盯著他側臉看了兩秒,快速得出評價。
還是我帥,真沒辦法。
青春期的迷之競爭意識虛晃一槍,甚至還讓他目光里帶了點同情。
蘇沉專心裹著雪球,過了好一會才發覺是麓哥過來了。
“讓我猜猜。”蔣麓插著兜上下觀察:“你準備堆一個野豬,是嗎。
”
“……”
“是雪人,”蘇沉皺著臉看他:“你才是野豬。”
野豬哥哥學他一樣皺了下鼻子,轉身就走,不一會找清潔工借了個鐵鍬過來。